“傅云凌，封山那是州府大人的英明决断，你派人拦我是什么意思？”丽州府衙内，气势汹汹走进后堂的陈军将领猛将银盔叩上桌案。</p>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堂中待命的军将紧盯着上来就兴师问罪的同僚，只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p>
“你不明白？你知道一旦疫情扩散到军中会是什么后果么！”来人嗤笑，“你弟弟傅云清追随沈东桥投靠北燕，已是叛国的逆贼，陛下念在你尚有几分军功，如今陈国又正是用人之际，才未将你一家满门抄斩，还许你戴罪立功，我劝你别再自寻死路。”</p>
“王将军，我早说了，傅云清是傅云清，傅家是傅家，我军中今日无一人离开营地，你不要血口喷人。”</p>
“呵，傅家？区区匠吏之门也配称家？不知陈国世家大族里，你们傅家排在几等？”</p>
傅云凌脸色铁青，“将军专程过来难道就是为了跟末将探讨陈国的世家？”</p>
“开拔在即，本将可没有那个闲工夫，我只是奉劝你一句，他日战场上相遇，傅将军可不要兄弟情深，误了大局。”</p>
“不须王将军提醒！”</p>
“再好不过。”</p>
傅云凌望着来人趾高气扬大步离开，想起对方所说的事情，他强压怒气扬声呼唤，“季楼！”</p>
年轻的副将应声而入，“将军。”</p>
“是不是你带人阻挠王琦？”</p>
“是。”</p>
他听见手下斩钉截铁的回话，恼羞成怒一脚将人踹翻在地，“你好大胆！”</p>
青年吃痛爬起，梗着脖子跪直身体，“将军，我爹下落不明，他们烧完了我家！现在还要放火烧山！我在阵前卖命，我的上官却在后方叫我家破人亡！”</p>
傅云凌望着脚下七尺男儿泪如雨下，岂能不痛心，但眼下他也是无能为力，“我知道你心中有恨，可瘟疫之害非同小可，历来……”</p>
季楼蓦地抬起头来，“将军不必再说了，历来如此，我懂得。”</p>
傅云凌想问，你既然懂得，因何还要莽撞行事，可话到嘴边，到底没问，此事换了谁人也无法轻描淡写一带而过，“季楼，你爹送你从军，定是盼望你建功立业，光耀门楣，好自为之。”</p>
他没再多说下去，但步出后堂的一瞬间，却恍惚听见心腹轻声质问，“将军建功立业，可曾光耀门楣？”</p>
季楼的确去过四望山，也远远见到了那群阻拦官军放火的黑衣人，虽然他也认为对方是飞蛾扑火，螳臂当车，但不妨他敬佩这些无名义士的英雄气概。</p>
老父从来不曾叫他建功立业，光耀门楣，甚至曾经不止一次阻挠他入伍从军，年少时他以为是父亲胆小懦弱没出息，后来才慢慢明白，出息不及门第，才华不比出身，他们不过是一群自出生起命就定了的人。</p>
“杀了他们！”</p>
“主子！”</p>
慕容胤稳稳扶住臂弯中的人，焦急地看了眼山下乘风而起的火势，“众位，当务之急是要控制火情，疏散山民，尽快灭火！”</p>
“你跟他们废什么话，谁杀谁还说不定呢。”身边人“唰”得抽出鞘中长剑，祭台周遭的山民立时呼声迭起，更为激愤。</p>
他一把按下对方握剑的手，“厉枭，别冲动！”</p>
“慕容胤，是我冲动还是你婆妈？再耽搁下去，留在这里跟他们陪葬么！”</p>
“胡言乱语！我部有四方山神庇佑，招灾引祸的分明是你们这些外来人！”人前怒不可遏的祭师提起手中的权杖，厉声斥责面前贸然闯入，扰乱祭祀的罪人，“神圣的血祭被打断，这是山神的怒火，完成祭典，山神的怒火自会熄灭！”</p>
“可笑。”厉枭冷哼一声，强行抓起拦在他身前的人，“别再跟这群人废话，我们走！”</p>
慕容胤很清楚，他们走不掉，连接四望山与外界的唯一通路已经断绝，一旦他们选择逃脱，哪怕真能走得一时，接下来要面对的也将会是十万山民的怒火和追杀，不光是他们，甚至还包括那些一同被遣入山中的乡人。</p>
这山中一草一木，一砾一石对世代生活在此处的山民而言，就如自家的厨屋一般熟悉，若无山人指引，他们或许连下方的山火都很难逃开。</p>
他将好不容易寻回的人交给一旁沉默待命的鬼面，“替我看好他。”</p>
鬼面低声应诺，曹芥猜不出他主子要做些什么，心中万千悔恨，神色越加惶急，若非他轻率，私自带着两个孩子离开黎平驿，路上也不会遇上匪徒，更不会碰到瘟疫，现在也不会害得主子以身犯险，“主子！”</p>
慕容胤给了对方一个安心的眼神，“别担心，我有分寸。”他说罢，又将目光转向边上满脸不耐烦的红莲圣使，“厉枭，算是帮我个忙，暂时不要轻举妄动。”</p>
“慕容胤！”</p>
他被人咬牙切齿，指名道姓喝了一声，笑容反倒更明朗，“老实说，你会出现，我很意外，甚至还有点高兴。”</p>
厉枭猛得转过头来，气急败坏刚想问他，只是有点高兴么？可不等他开口，对方已转过身去，径直走向那些无知的山民。</p>
他仍想追上去，劝那傻子莫再多费口舌，步子尚未迈开，却又听身后的手下为难地出声提醒，“少主，王爷应当有主意。”</p>
他嗤笑一声，有个屁的主意，那家伙怎么看也不像个有主意的，倒像个只会一根筋会犯傻的。</p>
慕容胤迎着四面八方愤怒敌视的目光走上前去，他直视着人群中盛怒的老人，“敢问祭师，血祭是山神的旨意？”</p>
“当然。”</p>
“山神还说，完成血祭就会消除这场无妄之灾，熄灭下方的山火？”</p>
“正是！”</p>
“祭师从何得知？”</p>
不待老人回答，他身后义愤填膺的年轻人已应声嚷道，“大祭师是能与山神对话的人，你说祭师从何得知！”</p>
慕容胤微微一笑，“与山神对话，好，若是完成血祭，山神仍不灭火，届时又该如何？”</p>
“荒唐，你这是在质疑我族的祭师！”</p>
“不敢，我质疑的并非贵族大祭师，而是你等信奉的山神。”</p>
“你敢亵渎山神，胆大包天！”老人闻听，面色大变，“我族儿郎，速速拿下这些外来人，押上祭台向山神谢罪！”</p>
慕容胤在四面惊起的怒吼声中，听见身后传来含嘲带讽的一声低笑，“合着这就是你的主意？”</p>
他尴尬地摸摸鼻子，回头望见怀抱长剑公然朝自己甩眼刀的某位少主，垂眉耷眼一脸无辜，“实话实说而已。”</p>
厉枭拇指顶上剑格，懒得再跟对方搭腔，巴不得干脆利索打一场，只待利剑出鞘大杀四方，不想，那白眉老儿话音落下，呼喝的人群中忽然传出笑语，“亵渎山神？我倒觉得他说得不错。”</p>
年轻的力士大步走到人前，丝毫也不在乎背后族人震惊又悚惧的目光，他停在外来人跟前三步远处，“我刚刚听他叫你慕容胤，你就是北方派来征伐陈国的那位靖南王？”</p>
厉枭诧异地挑了一下眉，原以为这些山人与世隔绝，没想到外间事还知道一点。</p>
慕容胤坦陈，“不错。”</p>
“我叫盘凤，若我带你出山，你能否答应给我加官进爵，赐我荣华富贵？”</p>
“阿凤，你这是在胡闹些什么！”老人脸色铁青，又惊又怒。</p>
青年应声转身，直面自己威严的祖父，“阿爷，别再一天到晚将山神挂在嘴边，真是笑死人了，你日夜祝祷，可当真见过山神么？反正我长这么大是一次也没见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