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丹州深入南陈腹地，毗邻百越，蛮族聚居，何其凶险，皇兄无过，为何遣他到那种鬼地方去！”</p>

皇帝瞧着七儿气歪的鼻子，笑呵呵啜了一口茶，“你同六儿不是一向不好么，怎为他说起话来？”</p>

慕容臻凑到老父跟前，气恼地揪住君王的龙袍，“哎呀，爹！”</p>

皇帝乜眼娇憨小儿，“朕意已定莫来纠缠。”</p>

“父皇，事情尚未查明，就先责罚六哥，父皇你……你好糊涂！”</p>

皇帝将眼一瞪，“反了天了！你也跟那竖子学会忤逆父皇了？”</p>

慕容臻察言观色，晓得父君并非当真恼怒，他放下膝盖，柔声恳求，“父皇，众多皇子，父皇个个宽容疼爱，怎独对六哥这般苛待。”</p>

君王想起什么，忽又沉下脸来，“养不教，父之过，便是朕太过宽容，太过疼爱，惯得个个无法无天！”</p>

他知道父皇又想起了四子慕容琉，忙低下脑袋，不敢再多说。</p>

皇帝摇头叹息，照理说，这些事情自他少年时，在父皇跟前便已司空见惯，习以为常，可临到自己头上，却又另一般滋味，他看向跪在身前的孩儿，“七儿，你将来想坐朕的位子么？”</p>

慕容臻心里摇头，嘴上却笑嘻嘻应道，“想！”</p>

比起装模作样，假意谦退，君王更喜欢孩儿对老父不加遮掩，坦陈心意，但他只是笑了笑，满眼爱怜地轻叹了一口气，七儿是他捧在掌中的雏鸟，他想变成凤凰，老父却哪里舍得他受那涅槃之苦，更何况，七儿上位，六儿必不能留，莫说他身为人父不愿看到这般结果，即便他有心偏袒七儿，一个严氏无论如何也压不住裴顾两家。</p>

慕容臻看不懂那笑容的含义，也不想懂，他实在担心，皇陵行刺未成，母妃绝不会善罢甘休，安排那些乱党串通口供，栽赃嫁祸的人也尚未查明，如今那人孤身在外，岂不更加危险。</p>

俞孝卿夜半醒来，走出客房汲水，远远望见院子里，深更半夜不去歇息，反独自一人仰躺在屋脊上赏月的人，临行前陛下亲授他太子少师，言语之中已暗示了立储之意，严令他耳提面命，规束殿下言行，他并非贪恋名位，也知晓资历浅薄，难当大任，但既已承命出京，必当竭尽全力完成使命，他放下手中的提壶，扶着倚靠在墙垣上的木梯，爬上屋顶，明知会惹人嫌厌，仍然尽忠职守，坦言相谏，“殿下，起居有定时，坐卧有仪态，纵使身在宫外，也不该如此散漫放纵。”</p>

那人闻听，猛得坐起身来，一脸苦恼冲他招手，“大人，你过来。”</p>

俞孝卿不知对方唤他所为何事，依言走上前去，“殿下有何吩咐？”</p>

“咱们打个商量，你带着那些人，我另寻一条路，我们分开走，届时在丹州汇合，你看怎么样？”</p>

他闻言脸色大变，“万万不可！下官受命与殿下同往，那些护卫更身兼保护殿下之职，我等岂能叫殿下孤身上路？”</p>

慕容胤正要说话，突然目光一沉，伸手猛得将人一把拉下。</p>

俞孝卿狼狈地跌坐在他身旁的碎瓦上，他实不知对方何故如此，一脸惊怒气得满面通红，“殿下！”</p>

慕容胤不着痕迹甩开挟在指间的那支冷箭，笑着将人扶稳了，“站着多累啊，坐下聊。”</p>

余孝卿只听“嘭”得一声响，惊得陡然拔直了身子，“何物坠地？”</p>

他瞥眼远处叫坠物压折的树枝，若无其事道，“没什么，可能是一只熊在树上睡觉，不小心摔下来了吧。”</p>

“熊？在树上睡觉？”</p>

他望着对方不可思议的神情，想起熊好像是不大喜欢这么睡，“也有可能是狗吧。”</p>

俞孝卿气恼地将人一把推开，理好方才叫人扯歪的衣裳，“殿下旬日莫不是也这般鲁莽？”</p>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也不很确定，“没有……吧。”</p>

面前人长叹一声，“下官知晓殿下不愿听下官说教，不学礼，无以立，君臣上下父子兄弟，非礼不定，宦学事师，非礼不亲，班朝治军，莅官行法，非礼威严不行。”</p>

“又来了。”他听得急忙告饶，“深更半夜，你就不能歇歇么？”</p>

俞孝卿愁眉紧锁，“殿下若好好在房中歇息，下官又岂会前来搅扰。”</p>

“这么着吧，我向大人做个保证如何？”</p>

俞孝卿警惕地望着他，“什么保证？”</p>

“保证我这个被流放在外的皇子无论何时何地，绝不在他人面前堕我燕国的威仪脸面，这样总行了吧？”</p>

“那无人在侧，便可恣意而为了么？殿下，岂不知慎独二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