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寒江有晴
第十五章不胜此生名(中)
芜川以北,有一脉绵延不绝的群山。
人迹罕至,就连妖物也觉得过于寒冷,鲜少踏足,且那里终年苦寒,既无宝物仙草,亦无灵丹妙药,就连在天山修行的道士,也耐不住那里的刻骨之寒。
却有一人在这里呆了十年。
那是个身形修长的青年,长眉入鬓,生就一双多情眼,唇红齿白,眉目如画。他只着一件墨袍,赤足走在雪地上,头上生着一对不算长亦不算短的角。每走过一块地,潺潺的血便顺着墨袍流下来,在雪地上开出一蓬蓬花来,倒有些似移步生莲。
瑜章晃了两晃,连自己也不禁喃喃道:“十年了——”
他又想起十年前,他从坛上跌落的那个瞬间。
少时的夸赞也好,期望也罢,那一身水亮亮的蓝鳞片,终究被从天而降的天雷劈成了黑鳞——多少人都觉得,那早晚会变成金鳞。金光乍现,冲天而去!
瑜章面色冷淡,深吸了一口气,一如既往的听到这片寒山的静谧。
雁雀不过天山,而这片放逐之地,是连雁雀的叫声都不会到达的地方。瑜章伏坐在地上,面颊上浮现出隐隐的黑鳞,还有些斑驳的在掉落,露出鲜嫩的皮肉来,瑜章看着一片片血花,慢慢合上眼睛,做了个长远的梦——
十年前·汴京——
杜清宴要尚公主了。
江瑜章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没来由的心慌了一下。
他对面,萧青雪笑着拍了拍杜公子的肩,道:“殿下的妹妹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从小饱读诗书,琴棋书画更是与我和殿下同出一门,你可千万要好好待她。”
杜清宴抿着嘴笑了一下,道:“自然。”
萧青雪也未多想,说了会儿话就起身离开。
桌上,杜清宴却轻轻叹了口气。
江瑜章愣了愣,问道:“你不高兴吗?”
杜清宴握着酒杯,半晌苦笑一声:“我若不尚公主,不做那驸马爷,你高不高兴?”
江瑜章呆呆的:“高兴。”他想了想,又觉得不该这么说,于是道:“不高兴。”
杜清宴:“你到底是高不高兴?”
江瑜章:“……我也不知道。”
杜清宴放下酒杯:“我杜清宴一介商贾之子,却能尚当朝最具才情美貌的公主,试问我何德何能?”他笑了笑:“不过为了一个皇商的名号,再顺便断送我这从萧家搭起来的仕途之桥罢了,家产倒是也不必挣了,驸马爷要什么没有呢……好一个一箭三雕啊——”
“……”
江瑜章没怎么听懂,只是下意识的给他倒了杯酒。杜清宴笑着喝了。
隔日,从杜家商号的大门抬出来一箱箱一轿轿的珍玩异宝,尽数抬进了宫里。
十里红妆,举城皆动。
那年正是凌霄花开的时候,花瓣伴着聘礼,就那么抬进宫门,一起抬进去的,还有江瑜章懵懵懂懂的一颗心。
从早到晚都像被什么东西捏着一样,酸酸胀胀,难受的要命。
十里红妆的风光礼,忙的到了深夜,杜清宴才有机会从家门出来与友人一聚。
那夜凌霄花的香气馥郁极了。
萧青雪早就喝的晕在了桌上,嘴里还念着,杜清宴从今以后就要喊他姐夫了……因为瑾阳公主一直喊他师哥……
江瑜章倒了杯酒,压了压心里的难受劲儿,道:“恭喜你。”
杜清宴与他碰杯,抿唇笑了,道:“小没良心的。”他说着眼尾微微发红,低声道:“你恭喜我干什么。”
端起酒杯的手停住了,然后哗啦啦撒了一地,杯子也掉在了地上咕噜噜滚远了。江瑜章那一刻觉得满城的花香的要命,几乎要填满了胸膛,那夜的月光也格外的亮,照的杜清宴眉眼过分的英俊,那里面的情思也格外的甜……
江瑜章突然说:“我……”
杜清宴也睁大了眼睛,一错不错的看着他,几乎连呼吸都屏住了。
江瑜章笑了笑:“我好像……也不太高兴。”
杜清宴楞了一下,笑了:“你诚实点,你说你喜欢我,很难吗?”
江瑜章面颊微红:“那我诚实点,我喜欢你,我不想你尚公主。”
杜瑜章便痴痴的笑,躺在凳子上,长叹一声:“若是早说这个多好啊……皇婚退了,不说别的——”他伸手一指晕过去的萧青雪:“他就要打死我了。”
他说完自己也喃喃道:“不过就差这么一段日子……”
江瑜章心口微烫,他探手摸了摸,果然是族内传讯,道他历练结束,六根俱全,可以回去化龙突破了。他惶惶然看了看,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拉住杜清宴的袖子:“我要去化龙了,你等等我,好不好?我——我很快就回来。可能需要一段时间适应,但是我成功之后就来找你!那时候……那时候我就有金蓝色的磷甲了,我还会有很漂亮的龙角,你等等我……”他想到萧青雪说瑾阳公主才貌双全,又憋出一句:“我很好看的。”
杜清宴楞了一下,被逗笑了。
他抹了抹脸,道:“好,我等你,我们约好了,你一定要回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