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化贞将惨败的经过讲了一遍,神情苦涩地自嘲道:“皆因本官轻信孙得功此贼的谗言,误以为李永芳此獠可为内应,仓促出兵,以致中了建奴的埋伏,这才招致了这场惨败,令代王身殒,庆王失陷,罪在本官,虽百死而莫赎也!”
王化贞口中的李永芳和孙得功均是大汉奸,李永芳原是镇守抚顺的参将,当年努尔哈赤跟大晋反脸,发兵占领的第一座辽东城池就是抚顺,守将李永芳几乎不战而降,成为大晋投降女真人的第一名叛将。
努尔哈赤明显是要拿李永芳来立榜样,对后者十分优渥,不仅封了高官,还把孙女嫁给他,令其继续镇守抚顺,所以李永芳这大汉奸摇身一变,便变成了“抚顺额附”。
而孙得功这个人呢,原是王化贞麾下的一名游击将军,没什么本事,却是个夸夸其谈之辈,倒是跟王化贞是同一类人,所以臭味相投。王化贞为人无知而刚愎,军事才能平庸,好谩语,用通俗的话讲,那就是喜欢口嗨吹牛皮,而且王化贞还十分宠信同样喜欢口嗨吹牛皮的孙得功。
有一日,孙得功又口嗨吹牛皮了,说他能策反李永芳,王化贞信以为真,便派孙得功潜到抚顺联络李永芳,嘿嘿,孙得功不过是口嗨吹牛罢了,哪知道王化贞竟当真,这下骑虎难下了。
没办法,孙得功只好硬着头皮乔装打扮,潜伏到抚顺找李永芳,嘿,还真让他联络上了,但是李永芳的小日子正滋润着呢,高官得做,还睡了努尔哈赤的孙女,人称抚顺额附,又怎么可能反水?
结果,孙得功这个说客没能策反李永芳,反而被李永芳给策反了,投靠了努尔哈赤,反过来回到王化贞身边当奸细,上演了一出无间道。
孙得功告诉王化贞,李永芳已经答应作内应了,只要王化贞大军发动进攻,李永芳就从后面捅努尔哈赤的大菊花,大家里应外合,一举荡平建奴。
毕世奇功就在眼前,王化贞又岂能不心动?所以也没跟后方镇守宁远的熊廷百商量便仓促出兵了,结果中伏惨败,他自己率着残兵逃回宁远城,锦州城随即陷落,代王和庆王一死一俘。
王化贞自知闯了弥天大祸,到了宁远便自缚向熊廷百请罪,后者本来就与王化贞不和,狠狠地挖苦了王化贞一番,随即便决定放弃宁远城,率着残余的军队,护送辽西几十万的辽民迁入山海关,实行坚壁清野的政策。
孙承宗和贾环听完王化贞讲述大败的经过,不由都暗暗摇头,王化贞贪功冒进就算了,竟然还如此天真,乃这次大败的绝对责任人,没跑了!
这时王化贞又道:“前线溃败的责任在本官,本官不否认,但是熊廷百出于私怨,迟迟不派兵支援,这才是锦州失守的原因,所以代王殉国,庆王被俘,熊廷百难辞其究。
另外,本来宁远可守,可熊廷百怯战,执意放弃宁远城,逃入山海关,将辽西拱手让给建奴,无疑使建奴兵锋可直抵我大晋天子卧榻之旁,此乃重大战略失误,故熊廷百之罪,并不在犯官之下,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孙承宗淡道:“本官又岂会只听你一家之言,接下来自当多方查证,尔等的罪与罚,朝廷自有公论。”
王化贞拱了拱手,神色灰败地道:“只求孙大人秉公上奏,臣自知必死,但非犯官之责,犯官必据理力争。”
“你可以上书自辩,无人阻拦!”孙承宗丢下一句,便和贾环离开了牢房。
此时已经夕阳西下,朔风凛烈,贾环和孙承宗登上城头眺望关外,但见左手侧是连绵群山,沟壑万千,右手侧是茫茫大海,关城就筑在这山海之间,无怪乎称之为山海关。
傍海道是华北平原通往辽东的唯一坦途,山海关扼住傍海道咽喉,乃大晋东面的第一雄关,易守难攻,女真铁骑要南下狩牧,必须先过这一关。
此时山海关的城门是打开的,仍有难民源源不断地拥入,每隔一段距离便可看到一队护送的士兵,说是护送,其实就是押送。正所谓故土难离,这些辽人土生土长,自然不愿背井离乡,但军队用刀枪逼着,不入关也不行了。
熊廷百如今的策略很明显,那就是坚壁清野,将八百里辽西变成了一片荒无人烟的禁区。没有人家,自然也就没有粮食,女真人抢不到补给,再加上马上就要入冬了,天气寒冷,必然不能在山海关前久待。
也不知是否是熊廷百的策略奏效了,这么多天了,女真的铁骑竟然没有出现在山海关前,也让熊廷百获得了充足的时间护送难民入关。
此时,关外的道路上忽然出现一条滚滚黄龙,那是战马奔跑时所踢起的尘埃。贾环和孙承宗不由心中一紧,吴三桂立即警惕地挽弓在手,喝道:“有敌情,所有人戒备!”
众钦差护卫纷纷戒备,在一旁陪同的监军道刑慎言手搭凉棚望去,忽然笑道:“是熊经略回来了,大家不用紧张。”
不多时,一支约莫五十骑的马队飞驰至关门前,看制服和旗帜果然是自己人,为首者约莫六十岁许,浑身披挂,头戴红缨盔,生得浓眉阔嘴,目光犀利,一看就不好惹,此人不是别个,正是辽东经略——熊廷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