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已过去十三个夏秋......
睁开眼,四周静悄悄的,唯有夏蜩在黄昏中不遗余力地鸣叫,拉开了夜的序幕。
张开手,遮蔽透过窗棂的夕阳,张亦棠睡眼惺忪,缓缓坐起身,脑海里不停回旋着过往。
“绵叶。”他开口,传唤仆人,绵叶是他一手培养的扈从,陪伴他数年有余。
稍间的年轻人闻声而入,操着一口皇城腔,“五爷口渴么?”
不太熟悉的声音传入耳畔,张亦棠蓦然侧目,盯着隔扇前的年轻人。
长眸微眯,“你是?”
年轻人径自去炕几前倒茶,恭恭敬敬道:“五爷睡糊涂了,昨儿夜里大小姐把绵叶要去了,小人是夫人新安排在您屋里伺候的棉絮。”
张亦棠点点头,昨晚被小丫头灌了酒,糊里糊涂被挖了墙角。
“取杯温水来。”
“诶。”棉絮见他不排斥自己,暗自窃喜,要知道,相府的张五爷可是出了名的难伺候,不过他待身边人极好,前前后后跟在他身边的几名书童都成了出口成章的读书人,还有一个考取了举人。
捯饬一番,张亦棠看看天色,提步走出厢房。
绵絮追出堂屋,望着穿梭于游廊的男人,大声问道:“五爷要去接小姐吗?”
张亦棠没回头,衣衫被吹鼓,步履稳健,轻飘一句,“嗯,备车。”
皇城女子学堂。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朗朗读书声,穿透珠帘,响彻在皇城内一隅私塾中。
一排排长几前,娇女们手持书卷,摇头晃脑地咏诵。
姜府嫡出四小姐以书卷掩面,跟邻座的同伴窃窃私语,好像在酝酿什么大事。
姜四小姐觑一眼端坐前方,如松如钟的私塾先生,小声问同伴:“今儿是张五爷还是宋大公子来接宋筱?”
同伴道:“好像是张五爷,有区别?”
姜四小姐托腮沉默半饷,捏着手中香帕,笑嘻嘻道:“有一点儿区别。”
张亦棠和宋应然早已过了弱冠年纪,却都迟迟未娶,虽说老了点,但都是前途无量的俊才,宋应然现在太学供职,张亦棠在军中当差,不少权贵都想方设法想把女儿嫁给他们中的一个。
不过,姜四小姐所谓的区别就在于,宋应然有个做丞相的爹。
同伴还想问,姜四小姐捂住她的嘴,“小点声,别让其他人听见。”
前方虚胖的刘三小姐扭头,不屑道:“姜小四,你身上脂粉味太重了,熏得我脑仁儿疼。”
“乡巴佬,懂什么。”姜四小姐傲娇地抬抬下巴,她身上用的香料可是皇后娘娘赏赐给一品诰命夫人们的名贵香料,寻常小门小户的小姐们哪见识过。
散课后,姜四小姐和刘三小姐都来巴结坐在最前排的宋大小姐宋筱,亦是当年那个被母亲遗弃送至相府的女娃。
刘三小姐递给她一个糖人,“宋妹妹,快尝尝,这是我娘托人捎回来的,皇城里可没有这么好吃的糖人。”
姜四小姐挤开刘三小姐,递出一盒胭脂,“宋妹妹,这是......”
话未说完,又被一波接一波的贵女们挤开。
宋筱看着献殷勤的贵女们,默默低下头,腹诽大哥和张老五,他们都是多大岁数的人了,还不知道低调为何物,到处招蜂引蝶?
鼓鼓香腮,宋筱不予理会她们,趴在书案上面朝门口发愣。
脑子里飘出午膳的菌汤,想着想着肚子咕噜咕噜叫起来,舔舔红润的唇瓣,继续幻想晚膳。
这时,一双绣着祥云暗纹的锦靴出现在视线中,紧接着,是摆动的衣裾,来人脚步很轻很缓,身着浅灰宽袍,似夏之凉风,迎日而来,输送清爽。
竹帘遮挡了他的模样,宋筱愣愣瞧着,此刻,贵女们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她身上,唯有她注意到了一帘之隔的男子。
他伫立门口,飘逸携风,墨发仅用一根碧玉簪挽起两绺,其余披散肩后,发梢扬起,衔在嘴角,男子抬手拂开,露出一张美如冠玉的面庞。
远山长眉舒展,琼鼻高挺,双唇薄如蝉翼,五官俊朗。
眸光潋滟,糅合了一抹淡淡疏离,他撩开帘子扫视一圈,视线与宋筱交汇。
定眸,轻轻扬扬下巴。
碍于女子们,没有走进来,转身走向屋外。
宋筱赶忙起身,像只小蝴蝶一样飞奔出去。
“张老五,等等我。”宋筱拽住张亦棠衣袖,气喘吁吁道:“走这么快干嘛?”
“没大没小。”张亦棠戳戳她的脑门,撩袍登上马车,递出手,“上来。”
宋筱拂开他的手,吭哧吭哧爬上马车,坐进车厢内。
虽然张亦棠不是相府公子,但他身份特殊,又是“拉扯”宋筱长大的,因此,他们从未避讳过彼此,宋筱跟他与跟宋应然一样亲厚,只是宋应然总是宠她,而张亦棠并非事事顺着她。
“还生气呢?”宋筱观察对面男子的表情,摊开两手,“你瞧,我什么也没收。”
因为贵女们总是托她送信物给他,昨晚,他跟她发了一次脾气,让宋筱再也不敢乱点鸳鸯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