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芙拉发现弥澈和西辰的关系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以后了。

这天天气晴朗，艳阳高照，阿芙拉在一处隐蔽的湖边拿山核桃木削箭，弥澈蹲在水旁，百无聊赖地拿水变着玩，一会变出一只狐狸，一会变出一匹狼，一会又变出数根冰锥插在地上，把自己围起来，然后挨个用水珠把它们击倒。

阿芙拉：“借船的事怎么样了？”

弥澈：“奈哲尔说，要先等伊泽莱回来。”

伊泽莱三天前，独自离开了晨昏郡，说是要解决当下僵持的局面，迄今为止，罗德里克和他们新的亚民领主仍一面未见。

“快了。”阿芙拉说，“他们说要和罗德里克会谈，我觉得有点悬，不过伊泽莱很有把握的样子，不知道他这次出行是什么打算。”

“他们还是想解除误会，毕竟谁都不想平白无故和这种事情扯上关系。”弥澈说，“好不容易来了这么好玩的地方，居然不能逛集市，每天只能憋在旅馆里，要么就是这种鬼都不知道的地方。你和伊泽莱，怎么认识的？”

阿芙拉放下锉刀和木头，来到弥澈旁边坐下，出神地盯着水面：“路途中遇见。那时候我刚从一名狼人手里逃出来，回家的路上，我们遭遇了白鸦，有名同伴去世了，随后阿奎拉先生出现，为我带来了米西奈尔遇难的消息。我刚见到他，根本不知道他是鹰系亚民，只以为是普通的鸟人……那时候他就在调查白鸦了，我想，他是明晰事理的人，有自己的判断，他不会站在罗德里克那边的。”

弥澈拍了拍她的肩：“都会好起来的。”

阿芙拉摇了摇头：“不会的，我已经没有家了，现在母亲也找不到，等你们都走了，我就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弥澈内心一阵难过，刚想安慰他，忽然想到自己的境遇，想到那天晚上，那名精灵族人告知他的关于罗萨德林的消息，以及西辰对他说的话……顿时喉咙一哽，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两人瞬间垂头丧气，坐在湖边一口接一口叹气，简直是两团可怕的乌云，靠近就能被吸进他们的伤心磁场。

阿芙拉突然抬头：“对了，这几天你怎么都和我待在一起，伊诺尔先生呢，怎么不粘着他了？好久没见他教你剑术了。”

弥澈被戳中心事，眼神闪躲道：“他有事。”

阿芙拉：“没有吧，每次路过房间，都看见他在睡觉，不过我猜他根本没那么多觉要睡，你们怎么了，吵架了？”

说起这个，弥澈就觉得要烦躁死了。那天晚上的事情过后，他就再也无法直视西辰，他好不容易明白了自己心中所想，却又同时遭到了再严厉不过的拒绝，每一次看见西辰时的心跳加速，都会被脑中浮现的那句“别对我产生这样的感情”给狠狠抽上几巴掌。

他不止一次地想自己对西辰的感情，是不是真的如西辰所说，只是朝夕相处而产生的依恋。可他从前在家乡的时候，和阿斯古伯、和安叶也是朝夕相处，他都从未对谁有过这样，一刻看不见就思念得无以复加，恨不得时时刻刻都把他和自己捆在一起的情愫。

这几天里，弥澈忍住让自己不要去找西辰，他一想到原来西辰始终知道自己对他的感情，却一路都装作视而不见，就觉得难过得心都拧成了一团。但每每回想起两人的那些亲密接触，那天晚上……就难以自制地面红耳赤，好像心里都刷上了一层糖霜。

这是喜欢么？好像是真的喜欢。

可西辰得知以后的态度，以及他说的那番话，却像一把锋利的镰刀，每当弥澈心里的小草萌芽，就毫不留情地一把割去，提醒他这是不可能的，太滑稽了。

一个五百多岁的神灵，或许心都已经铸结成了一座巍峨大山，又怎么可能对他一个愣头愣脑的、一无是处的傻小子产生爱恋之情呢？

弥澈长这么大，第一次感受到如此深的挫败感，恨不得回炉重造，三岁时就搞清楚西辰喜欢什么样的人，然后朝着那个方向长大，好让他能在第一眼看见自己的时候，就一见钟情。

弥澈：“阿芙拉，我平时看上去是不是很蠢？”

阿芙拉：“还好啦，你们这种蜜里长大的少爷，都有些不知疾苦，不过我觉得你算是很坚强的了，毕竟你是精灵，你能在这边撑这么久，真的很不容易。”

弥澈再一次深受打击，调整了半天情绪道：“我以为我和你们没什么两样。”

“为什么要变得和我们一样？”阿芙拉不解道，“我和你不同，你和伊诺尔先生也不同，任何人都不一样，没有必要去追求和别人相同吧。你很可爱，弥澈，你是我见过最不像少爷的大少爷了……不对，你还是个王子呢，我们谁要是能和你一样，那可真是乐开了花……你为什么这么问？你果然还是和西辰吵架了吧，他嫌弃你了？”

“嗯。”弥澈点头，“我告诉他我喜欢他，然后他拒绝我了。”

“我觉得其实不管他对你说了什么，都不必放在心上，西辰虽然偶尔说话不太好听，但心肠还是很好的，就算你告诉他你……什么？！”阿芙拉自顾自说了一堆，突然反应过来，吓得一哆嗦，差点一头栽进湖里，“喜欢他！？是我认为的那种喜欢吗！”

“是啊，怎么了？”弥澈眼神受伤地望着阿芙拉，眼眶红红的，继续道，“然后他说，别对他产生那种感情，我们不是一路人。”

阿芙拉脑袋有些转不过来，晕头转向道：“难怪你一直这么……你太有勇气了，弥澈，居然直接说出来，真是……厉害！我为你的率真而折服！”

弥澈：“我其实已经憋了很久了，以前一直不知道，直到那天晚上……唉，不说了，我觉得，他以后都不会再和我说话了。”

阿芙拉：“你真的喜欢他吗？弥澈，我觉得他平时是照顾我们很多，你会不会只是太依赖他了？”

“你们每个人都这么说。”弥澈突然严厉起来，“可我说了喜欢就是喜欢，没有开玩笑，我依赖我父亲、依赖我从前的……侍卫，和依赖西辰，是不一样的感情。”

“哦。”阿芙拉尴尬地来回摸着自己的鹿角，“那……你准备怎么办？如果西辰是个女人，你或许还可以追求她，可他是男人，还是个……那么厉害的人，我觉得你首先得搞清楚，他到底是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太难了。”弥澈泄气地说，“他不会告诉我的，说实话我觉得他可能根本不喜欢人类，或者说，他就没有‘喜欢’这种感情，他五百岁了，比起爱人类，我觉得他爱石头的可能性会比较大。”

“那倒也不至于。”阿芙拉为难地说，“不过我觉得，你或许可以旁敲侧击地问问他，他曾经有没有过恋人，如果有，证明他至少还是有感情的……至于你说他不理你，我觉得不会的，你们差距这么大，他也许只是不想你在他身上浪费时间，所以才把话说得那么绝，他或许根本不会把这样的事放在心上，他和我们不一样，不会耍小孩子脾气的——啊！”

阿芙拉话说到一半，忽然惊叫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弥澈低头，发现湖水里竟有双眼睛，直直盯着他们。

弥澈也吓得不轻，正要出手攻击，水里的东西浮了上来，是只身材娇小的小鱼人。

弥澈终于认清了那是谁，惊讶道：“南牙！”

南牙湿淋淋地爬上岸：“嘘——不要叫我的名字，水的传音效果很好，我怕尤丝娜妈妈听见，又要来抓我回去了。”

弥澈：“你是偷偷跑出来的？”

南牙伸了个懒腰，少女曼妙的身姿呈现在阳光下，苍白的皮肤像上了釉的瓷，纤细的腰肢随着鱼尾的摆动左右扭动，轻快而魅惑。弥澈看着这一幕，只觉得美极了，但并未觉得有什么特别的感受，对他来说，西辰的结实的手臂和腹肌好像还要更有吸引力一些。

南牙：“没错，自从我受了伤，就很久没有动过了，你们帮我治好以后，尤丝娜妈妈管我管得很严，根本不让我到处乱跑，更别提上岸了，这里是我以前经常来的地方，刚才看见有人，我还不敢上来，然后发现是你……呀！”

南牙看见弥澈身后的阿芙拉，突然吓得浑身直哆嗦，一下子窜到弥澈身后，露出两只眼睛，惶恐地打量她。

阿芙拉：“？？？”

阿芙拉前几天晚上被鱼人袭击，对这一族系也是又惧又怕，毫无好感，警惕地瞪着她，此时两人四目相对，剑拔弩张，谁都不愿开口。

“阿芙拉，南牙？你们摆出这幅架势做什么。”弥澈一脸莫名，“阿芙拉，南牙是鱼人族神女，才十五岁，她不会伤害你的……南牙？阿芙拉是我最好的朋友，别看她长一对那么大的角，其实她胆子可小了……”

阿芙拉：“……”

南牙从弥澈背后出来，小声说：“对不起，是我弄错了。我还以为又是那个人。”

阿芙拉睁大眼睛，心中有种奇异的预料：“你说什么？哪个人？”

“你和我之前见过的一名鹿人女士，长得很像，不过她的年龄要比你大一些。”南牙的表情有些痛苦，“她身边还有一个人族的男人，我很害怕他们。”

阿芙拉心中名为希翼的火苗瞬间燃了起来，激动道：“那是我妈妈！你居然见过我妈妈？”

“你……你是她的女儿？”南牙颤抖着望着地面，似乎陷入了某段痛苦的回忆，“你妈妈和那名男人，一起骗了我，那男人哄骗我带他去冥神，我不肯，他就……”

弥澈的表情严肃起来，一瞬间恍然大悟：“南牙，那天我们见到的，你身上的那些伤，就是这么造成的？尤丝娜说的那名伤害你的人族男人就是他？”

南牙害怕地流着泪，连带着看阿芙拉的眼神也再次恐惧了起来，“嗯，他对我施展了魔法，我从前也见过别的人类用魔法，可都不是他这样的，他是名黑术士，他试图夺取我的灵魂，盗窃我能够和冥神沟通的能力，那是禁忌的法术……好疼，我从来没有那么疼过。”

阿芙拉后退了两步，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中：“法瑞尔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为什么这一切都和我所知的不一样……？”

弥澈：“法瑞尔想见冥神，为什么？”

南牙连连摇头，摆动着尾巴要回到河里，弥澈拉住她的手臂，急切道：“南牙，你告诉我，这湖底是不是还有什么秘密？我那天在祭台上，看见了一双黄色的眼睛，所有人都告诉我看错了，可我知道我没有！你们鱼人族生活在那座遗迹里，一定是守着什么秘密，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