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大头菜
前几天阿娘从菜场拎回来满满一篮头雪瓜一般大的大头菜,我知道冬至要到快了,我们宁波人有冬至吃烤(红烧)大头菜的习惯。冬至的大头菜最好吃。其实阿婆前两天就烤过一次大头菜,但味道实在不怎么样。咸就不去讲它了,那大头菜切得比酱子肉还大,没烤酥,还带点苦,有点萝卜味道。烧菜,阿婆是远不及阿娘的。
阿婆告诉我,从冬至起就开始数九,就是进入数九寒天。冬至夜,阿婆叫我不要骂人、不讲不吉利的话,不能和海伦拌嘴。还说今天夜最长,要我早点上床,做个好梦。
吃好中饭,阿娘把煤炉捅开,加足煤球。我表现的机会来了,我拿起扇子就扇了起来,想到有好吃的,我浑身是力量。阿娘讲烤大头菜煤炉要旺,这样那大头菜才烤得香。我知道只有帮阿娘多做事体,我才有多吃一点的本钱。就像阿娘讲的那样,有了好吃的,我做事体才会爽快一点。等到明天阿娘给我盛大头菜的时候,你就不难理解我为啥如此卖力地为阿娘扇煤炉了。
阿娘把大头菜切成块,放在一个特大的钢中锅(铝锅,直径一尺半)内。等到大头菜半熟后,阿娘往锅里倒入红酱油,撒上盐,再浇点菜油,阿娘还会在大头菜里加点宁波年糕。没多少时间,那烤大头菜的香味就直冲三楼,吊足我胃口。
今天晚上封煤炉就不同寻常了,等煤炉烧得最旺时,阿娘就加两勺子厚厚的煤浆(泥),等煤浆半干时,在上面戳几个小洞。这样炉火就不大不小,彻夜燃烧。我问阿娘为啥大头菜要烤一夜,而现在不能吃呢?阿娘讲冬至夜灶头是不能息火的,大头菜要烤一夜才会烘烘香。
我早早地躺在床上,但闻着那烘烘香的大头菜,我翻来复去怎么也睡不着。我想今晚就是做梦,也不会是什么好梦,多数是偷吃大头菜被阿娘捉牢的场景。
第二天一大早,我捧着一个大碗就到了灶头间。阿娘也没像往常一样说我嘴馋,满满地给我盛了一碗,再加上好几条小年糕。阿娘烤的大头菜好吃啊。粗看上去像一块块红烧肥肉,咬一口,满嘴的菜香,那大头菜酥而不烂,鲜咸中带有大头菜特有的甜味。有人说萝卜就是肉,我说烤大头菜才是真正的肉,而且是红烧大肉。那烤出来的宁波年糕,一条条薄而糯,味道不比“鲜得来”年糕差,因为宁波年糕最出名。今年烤大头菜加年糕我总算是吃爽快了。
海棠糕,泡开水
下午第三节课一结束,大家从教室里冲了出来,急着活动一下僵硬了的筋骨。还有一节课,就可以回家吃点心了。一到操场,迎面就闻到了从弄堂口点心摊飘来的,那可爱的香味。我仔细地分辨着:有烘大饼的、氽油条的、氽糖糕的、做葱油饼的。突然,在一丝丝的气味中,我清晰地捕捉到了一种我向往已久的香味:那是烤制海棠糕的糖焦味。
我告诉他们,今天放学后可以吃海棠糕了。他们都说我的谗虫爬了出来,更可气的是,晓萍还讲我长了个狗鼻子,说她闻了半天,只闻到了人家生煤炉的烟味。最后还是大铭帮我解了围,他好像也闻到了那一丝海棠糕的香味。
今天林媛和丽华也要和我们一起去,真难得。我们兴冲冲地跑出弄堂,一眼就看见不少人围着一个炉子在看,做海棠糕的是一个老头。不过一问才知道是看的人多买的人少,那海棠糕太贵了,要七分钱一个。
炉子上放了一块圆铁板,上有七个小浅锅,其形状像海棠花。那老头用一块肥肉在小浅锅里使劲地擦了几下,猪油就吱吱地冒了出来。他先用小勺将发好的面浆放入小浅锅中,接着加入豆沙、猪油,再浇上面浆盖住陷料,再放糖、板油丁、红瓜丝和绿瓜丝。烘烤五六分钟后,他用另一块涂有猪油的铁板盖住那模具,然后翻过身来,模具在上,铁板在下。轻轻地一敲,那小浅锅中的海棠糕全都落到了铁板上,那七只紫酱红的海棠糕就像一朵朵海棠花。老头再撒上白糖,一会儿那糖就熔化了,等到吱吱冒出了糖焦烟,那香甜可口的海棠糕就做好了。
看着做好的海棠糕,闻到那糖焦味,我们这些排队的人,多半口水就冒了出来,肚子和海棠糕一起叫了起来。这一锅让她们先买,海伦要去少年宫,丽华要赶回做家务,林媛则是去做她的功课。刚出炉的海棠糕十分烫手,除了白纸外她们还用手帕垫着。晓萍买好了却要等我们一起走。
海棠糕好吃啊,轻轻一咬,猪油豆沙就滋出来,烫了嘴巴还直叫好。那面团绵实甜糯,豆沙油重滑润,外皮裹着糖焦,香甜无比,果然是名不虚传。我们有好长时间没有尝过海棠糕了,今天终于如愿以偿,大家都觉得很满足。
刚到德明家,张妈就差他去老虎灶泡开水。今天她炉子没封好,熄了。她递给德明两分钱,并关照他用那只旧的铝壶去泡。我知道张妈这样做是有她道理的。
在老虎灶,一分钱可以泡一热水瓶,也就是一勺子。冲满后,那老板就将勺里多余的水放回锅里。如你用水壶去泡,那就是满满的一勺子,一般的水壶两勺子就灌满了。但德明家的那只旧水壶换了两次底,比别的壶要深,满满的两勺子都冲不满,那老板只好再加半勺。听张妈说用这只壶去泡水,两分钱可冲满三瓶。
我们到了老虎灶,只见门前堆着小山似的湿木屑夹杂着烂木头,我很少看到他们烧煤。老虎灶门口还挂了块木牌:内设盆汤。也就是在内间地上放了几只大木盆,只供男人洗,浴资五分。有一次德明想省下五分钱,要我和他到老虎灶洗一回盆汤。到了那里一看我就直摇头,说是里间,实际上就是拉块细凡布当门帘,风大了门帘就要吹起来,给小姑娘看到了不得了,这五分钱不能省。
已有五、六个人拿着热水瓶和铜吊等在那里。只见老板将加料孔的铁板移开,套上铁皮大漏斗,用畚箕将木屑等加入炉膛,只听见炉膛里一阵轰隆隆作响,就像老虎在吼叫,那火一下蹿了出来,他立刻将铁板盖上。水开了,那老板照例是两勺子半,把水壶灌得满满的。德明像变戏法一样递给老板两根泡水的筹子,我问德明这两根筹子是怎么来的。他得意地告诉我们,前段日子他去泡水,那老板说没零钱找,就给了德明八根筹子(一根筹子值一分)。因为不是现钱,张妈也就随手一扔。时间一长,她也搞不清还剩多少根筹子,他正好钻了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