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三年的夏天,外公外婆口中的小蔚,第一次这个节点过来,带了个司机开着“蓝天白云螺旋桨”。
原本锃亮的车,跑多了半新不旧的土路,蒙上了一层尘埃。
束蔚身着经典法式白色连衣裙,荷叶边的裙摆与V领交相呼应,纤细的黑皮带深深勾勒出腰线。她踩在5厘米的高跟鞋上,打开车门试图款款地走来。
只可惜这逼装了不到几秒,就被生生掐断。路没修好,有点凹凸不平,她才踩下第一步,差点就摔个大马叉。
束君策在一旁干看着有些想笑,他嘴角刚向上扬起一点,突然想起了什么,瞥了眼外公抿成一条线的嘴,于是把那点笑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家规还在,人不由己啊。
他刚想叫声阿姨就跑,没想到被外公拎着膀子像拎小鸡仔一样拦下。
“君策,今天你要跟你妈去考试。”外公严厉而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就往车上推。
“啊?”束君策愣在了原地。
活到现在,他还仅从二喜和三两小伙伴口中听过考试这个概念。只有每逢这个点,他约不到人,敲门一看,个个都臊眉搭眼地开着小台灯复习。
明明事后拿到语文数学试卷他都能一眼看出答案,他们还需要复习,智商也真是令人啧啧称奇。
不过作为家训压迫下的良民,逼不能乱装,表面还要表现得感同身受心疼万分。
“考点县城就有,半天就能回来。”束蔚半蹲下来,面对这一年难得一见便宜的儿子笑的有些勉强,手臂摆设似的僵了半天,突然想起还可以摸摸儿子的脸,以示亲昵。
束君策习惯了外婆松弛却暖和的手,突然被这么一双滑腻冰凉的手抚上脸和脖子,鸡皮疙瘩全争先恐后涌了出来,下意识地想往后退。
结果他还被外公卡着,挣都挣脱不来。无可奈何,只好顺势坐上了汽车。
待束君策坐好关上车门,束蔚打开车窗风情万种娇滴滴地向外公撒娇:“爸,您答应的,要是考不上,就还在县城上学,毕竟您说哪怕不是最好,也要是最合适的。”
直到他挎着小包坐上车,束君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妈”这个词的与众不同意味深长来。感情津津有味,看了多年的伦理闹剧,主角居然是自己。
他不免为自己不知所处的爸爸,感到一丝兔死狐悲的苍凉。
但也仅是苍凉而已。
他早就知道自己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不是买保险送的,也不是垃圾桶里捡的,总得有个爸妈。
见或者不见,都不是个问题。自己有外公外婆足矣,哪能贪心地问东要西。
“不到半日就回去了”,束君策自己安慰自己,不过是走个过场。”
但是不得不承认眼前之人是他见过女人味最足的人。连根头发丝都是精心凹出来的造型,一颦一笑都像是提前规划丈量好的。
h县的人们出门不怎么讲究,出门穿惯了牛仔裤大汗衫,路上看到哪个姑娘穿了修身连衣裙,他的小哥们都要眼巴巴地盯着望望。
语文数学都不难,英语是一个字也看不懂。蒙完选择题,束君策看着字母好玩,照葫芦画瓢,恭恭敬敬一笔一画地在作文栏上抄了导语和前面一篇阅读理解。
他心态好到爆炸,也压根没打算考上。
又过了一个多月的寻常日子。
有天他醒晚了。平常这个点,早该被外公拎起来读书练字,他揉了揉眼睛,蓦地觉得眼皮连着跳着不停。
昨晚手臂摆错了位置,连着枕头压在胸口一整夜,醒来时闷闷的疼。直到他起身,那股难受劲儿都没消散。
他靠着床头坐了两秒,迷迷糊糊地看着窗外高照的艳阳,突然心道一声“不好”,一咕噜爬起来,蹑手蹑脚跑出门外准备挨罚。
意料之中的训话并没有到来。
外公阴沉着脸看着地面,外婆自言自语地蹲在地上一件件折着衣服,也不知顺着什么东西。
听到脚步声,外公转过身看向他,反而柔和下表情,轻声道:“怎么不多睡会?”随后指了指桌上,“买给你的,想吃就吃吧。”
束君策探头一看,是礼盒装的德芙还有一个外国牌子的糖,好像是母亲才带来的瑞士莲,一看就价格不菲。
且不谈价格,巧克力糖果在家都是违禁品,别人送的甜食转眼充公,就再不知被送到何处。
馋和懒是家规令行禁止的坏品,巧克力不仅助馋还蛀牙,根本留不得。要是偷偷摸摸被发现吃上一颗,得抄三页《诗经》。
然而如今得到了放开吃的恩准,他却突然没了胃口,反而有一阵无所适从的惊慌失措。
外婆用袖子擦擦眼角,揽着他笑着说:“小策,好事啊,恭喜你考上了那么多人梦寐以求的初中。晚上送你上火车睡一觉就到了,你在妈妈那,有外婆在,没人敢为难你。”
“你也算走进社会了,多担待些别人……社会嘛,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形形色色不一定都是好人,我教过你判断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