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槿出嫁那天是个大日子,小队里就还有另一家出嫁的,乡下路窄,不好让车,她的未来公公一路调研,为此先做好预案。前一天客人就陆续到了,请了父亲生前好友吴家老大做知宾。因为年初出过丧,在自己家出嫁有些忌讳,也就借叔叔家的厢房作为闺房。叔叔家的房子是建了二三十年的瓦房,在一溜楼房中显得很矮小、破旧。母亲娘家的女客晚上都住在村尾的一个堂姨家,她家条件好。
也不知道是熬夜打麻将弄疲倦了,还是对大桓家安排不周有怨气,几个舅妈睡在房里,母亲叫了几次,都不见人出来。第一巡酒,舅舅家要坐主位,第二巡酒,称为百家宴,主要是搭了情的邻居们,数量庞大,开过两巡酒,才好发亲。妹夫家离这还是有些远的,发亲不能太晚。母亲很焦躁,几个舅妈梳洗好了,过来入座,迟了一会,不算大事故。妹夫张军的朋友多,特别能闹腾,本来叫门要给红包的,他们一群人把门板卸了,直接往里冲,里面人那拦得住。大桓和大根两人挽着于槿一直走到街尽头,送上了车,这对黄金搭档送了四回嫁。小舅妈谁要找车送她们回县里,言外之意搭公汽不方便,也太跌份。大桓忙去张罗,给了面包车司机两百,送舅妈们回去。几个远房的姑姑和堂姐在议论,说大桓懂事了,家里的担子都能帮着挑了,就等博士毕业了,死去的老头得福气。
三天回门,顺便接于槿夫妇过来吃年饭。去张军家,要过渡,他家在大河以南,没有顺路的车,半路上表弟邹杰等着,用摩托车带着大桓、大根过河。返回时候,张军骑着摩托车带着于槿。张军喜欢打麻将,大桓跟他同一次桌,就要送几百,后来高挂免战牌,再也不凑角了。
县城的几个舅舅每年吃年饭,东家来西家往,费时费力,到这年一合计,做了一个重大的改变,在县城的酒店里摆上三大桌,把沾亲带故的叔伯兄弟和各家老婆和娃都带上,热热闹闹吃个团圆饭。远房一位做服装生意的堂舅有辆大面包车,把留守在老家的几户人家接到城里,也叫上了大桓,他是仅有的外甥身份入席的,也不知是不是小舅的安排。公门面子大,王雷父亲去世后,就以小舅居首。这次还有远在江浙的教授堂舅返乡在座,有暇大桓还想向他请教。大桓跟表弟们坐一起,这桌吃得热闹,而主桌喝得热闹。大桓想去敬酒,但对自己嗓门没信心,怕说了几句,长辈们听不清,尴尬,就放弃了。酒席散了,教授堂舅要回亲弟弟家,同路。大桓倒是跟他聊得很欢畅,看了很多文献,视野也开了,从论坛上听说过很多化学界的段子和掌故。就这样泛泛聊着,不涉及具体实验,显得大桓很有知识。这么高兴的日子,大桓没有去叫苦。再说堂舅当时让你去跟院长,现在再抱怨导师,那怪谁呢?
大年初一是个热闹的日子,因为父亲在去年去世,为了缅怀他,亲戚朋友们都会在这一天上门吊唁,称为清香。客人上门放鞭,主家又要招待吃喝,又要给烟,图的是个虚热闹。家境好一点的人家都是请的专业厨师一条龙服务,大桓家不跟形势,家里几个妇女在厨房里忙,切了几盘卤菜,弄点鱼肉,炒些新鲜时蔬,开流水席,客人凑齐了入座。别人家给的烟,好一点的是40一包的,差一点的是20一包,大桓家给的是9元一包,也不知道别人会不会抽。
父亲生前人缘很好,熟悉不熟悉的人接踵上门,很多都是扛着一个大烟花。来帮忙的堂叔觉得大桓穿着家居常服不妥,孝子要有孝子的样子,搞套白色孝服穿着。大桓的老同学、老朋友都渐渐混成了路人,早早登门的就一个知朋,帮着迎客。初中学校也派人来了,放了架鞭,给了两百元钱,一大瓶油,一袋米。母亲的娘家一下子涌来了十多人,因为邻村还有一家要走,小舅一声招呼,把人都带走了,减轻厨房里的压力。奶奶的娘家人初三才到,老一辈凋谢了,下一代人隔得有点远,难得来一趟。
忙碌完的母亲跟大桓算入账和出账,父亲的葬礼和二妹的出嫁都有结余,一场清香忙下来,开支不大,父亲单位上一些抚恤金、丧葬费都陆续到位,母亲把钱都存下来,集腋成裘,攒下来给大桓结媳妇用。大桓很不以为然,总觉得自己将来不至于啃老,这笔钱母亲应该留着防备养老的花销。大桓如果有大的开销,这些钱不多,不顶事,相信自己的能力能渡过难关,只要能博士毕业,进入社会就像口含金钥匙,周围人也是这么看的。
二妹新嫁,大年初四要到她家做客,称为走新亲戚,由国庆哥领头。叫了个面的,过渡的时候,国庆叫大家都下来,隔河渡港,怕有危险。除了国庆,都是一帮娃,他们只知道吃和玩。国庆留意了这家人的谈吐举止,房子的布局,新夫妇的和谐,觉得这家人还是很有底蕴的,老门老户,父母精明,儿子上进,于槿虽是重点大学的毕业生,倒也不委屈。他将一些观察说给大桓母亲听,她很高兴。因为父亲离世,大桓是家里唯一男丁,要担当一个家庭礼仪上男主角位置,迎来送往,这次新年,有很多安排,也不轻松。大桓成熟了很多,但成长的第一步是立业。
自从跟杨老师组切割、独立单干以来,一些礼数倒是越来越俭省了,比如寒假前的新年宴和六月份送别毕业生的告别宴一概免了。当然这是单边行为,每次新年后开学买礼物上老师家登门拜年是必不可省的。韩老师自08年中了一个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后,连续两年出师不利,09、10年都是选择了化学合成方法学方面的课题,09年是关于磷底物和磷催化,这是大桓一直填的坑,10年是借鉴了黄振杰的思想,关于氮杂环卡宾催化的。韩老师的基金申请书大桓和黄振杰都看过,层次不高,跟大桓一样的毛病,参阅文献后消化不良,那些创意有点生搬硬套,可行性不高。再说以前没有相关成果和积累,很难让评审者信服你们一定能开创新的大好局面。
新方向成果有限,于大桓要挨批,总是一副便秘样,稀稀拉拉出点东西,联烯膦酸酯的反应不说是个巨坑吧,顶多只算是个鸡肋,他抱着不放。印度有学者专门拿联烯膦酸酯做反应,用磷谱做研究,文章档次不是很高,但数量可观,怎么就不能借鉴一下了。大桓每天很忙碌,几乎天天过柱子,但是分离不到有用的信息,只能说我们配套的检验手段也太落后,对不说完美和理想的反应,毫无办法。这一晃博二都过了大半了,如何不让人心焦了。韩老师给了大桓一份他师兄田教授带的学生的博士论文,让他做参考,又回到原点,从丙烯醛、丁烯酮这类化合物的Baylis-Hillmann反应出发,做衍生。也是时断时续的,没有立竿见影的效果。
黄振杰的实验设计合理,完成度较高,韩老师当捡到宝了。但黄振杰现在没有做科研的壮志,一是跟大组差距大,二是科研之路太艰辛了,他想进高中当老师,已经开始留意,提升教师素养方面。那么实验做了两三个系列,估摸着能毕业,就开始消极怠工了,并且都留了尾巴,老师催得紧,就把收尾工作捡起来做一下。老师不敢对他逼迫太甚,出文章还要靠他。韩老师让研一的贺雷跟着他亦步亦趋,结果文献看不懂,催化剂做不出来,也是一跤跌到深渊里。
黄亮是个很有想法的人,他研一暑假找韩老师出面,让大教授蒋老师给他写了封推荐信。他带着推荐信在上海的一些知名大学和科研院所转了一圈,估计是想弄个联合培养,女朋友在那边,但韩老师岂会轻易放人。黄亮的英语不错,看文献很用功,打印装订成一大本,不时翻看。他做方法学研究的思路也在膦催化,磷底物,活泼烯烃这个圈子里打转,也迟迟没有进展。虽然很勤奋,做完核磁,总是得到一些纯度不够,不明所以的信息,弄得很郁闷,而导师相当功利,只重结果,两黄之间,一个贬一个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