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讲到这里停了下来，身子前倾，微微俯向面前的石桌，因为我注意到翡眠的脸色渐渐变得惨白，大概这个冷冷淡淡、无厘头的故事真的不讨喜。所以我想，有人卖我的话本子我真的很高兴，因为这代表着有人看，不是吗？不过就我这讲故事的能力也能以此为生，可真是老天的恩赐。

外面天色已暗，白桥上的人也三三两两散去，再暗下去就是夜晚，这会让我想起来刚刚讲的故事里的悲惨结局，便想说我该回去了。当然，如果翡眠愿意送我回去我倒是不介意晚一点，没准儿我俩会从白桥上谈笑着走过，像一对真正的眷属。但是这似乎不太可能。

翡眠轻声道:“这个故事完了么？”

我摇摇头，望着翡眠衣衿上的精美绣图出了神。其实这个故事马上就讲完了，但是讲完就意味着我和翡眠要分别了。我一边想着快点回家，又一边希求着再多和翡眠相处一段时间，矛盾之中暗藏着我的贪心。

怎么会这么贪心呢？

过去几百年里，我想过，如果翡眠喜欢女子，而他喜欢的女子也喜欢他，也会善待他，那就皆大欢喜。如果翡眠喜欢男子，那我希望我永远也不要知道这件事——与其知道他喜欢男子不如他直接死掉好了。我就是这么自私又自卑——他可以喜欢上很多人，但是那个人肯定不会是我。

心中有了想要的，还未得到便有了患得患失的感觉，这样真的不好。我在心底对自己说。

翡眠嘴角勾了勾，“那讲完吧。”

这种笑不是真正的笑，像是自己杀了人以为别人不知道但别人实际上知道还拆穿了他的笑。但既然他想听，我这不出彩的故事也可以继续讲给他。我便接着讲道:

白晋大师将赵蒲和宋芝庭的身体平躺在地上，坐在一旁念经到了天明，直到宋左相像平时一样来看看他的儿子有没有从缸下出来。今天他儿子是出来了，但是变成了一具尸体，这应是他最怕的事了。他嘴巴哆嗦着，说不出一句话。老管家扶着宋左相，问白晋大师:“大师，小少爷这是?”

老管家当左相府的管家几十年，精明得紧，哪里会不知道地上的是没了活气的人，这一问是带着点自欺欺人的期待。

白晋大师淡淡道:“准备丧事吧。”

老管家一下子哭了出来，宋左相险些背过气去。

白晋大师怎么也不可能说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没解释为什么赵武将的大公子也死在了这里。问来问去，白晋大师只说一句“天机不可泄露”。听了这句话，武将府和左相府的人不知忍了多大的愤怒和郁闷才没揍他。

按照白晋大师的说法，新科三甲游街那日是“起”，赵武将的二夫人葬礼那日是“承”，最后二人亡了气息那晚是“转”，还差一次“合”，不如将二人的埋葬处紧挨着，黄泉路上、阴曹地府也有人伴着，什么前缘瓜葛也可在轮回前讲清，莫耽误了来生。

白晋大师这么说就让这两家人有了猜测，天下尽知武将府的大公子不喜欢姑娘，又尽知左相的儿子儒雅俊朗，可不就是赵大公子爱而不得一怒之下杀了宋状元么？

当宋左相如此问白晋大师时，白晋大师说生人勿谈逝者身后事，也莫与赵武将有间隙。

没得到答案只换来教诲，让宋左相无可奈何。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转眼过了好几年，这是一个清明节。

清明时节多有小雨，宋左相携家带口给宋芝庭扫墓时雨已经停了。轿夫抬着宋左相和左相夫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微微泥泞的路上走着。到了墓地时，他和夫人下了轿子，看到了相邻两丈的赵蒲墓前也是来扫墓的人，恰恰好是传言中从不待见赵大公子的赵武将。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这俩谈不上是仇人的人相见也分外眼红。宋左相刚要拿出在朝堂上唇枪舌剑、针锋相对地架势与赵武将理论，就远远看见一个眼熟的和尚飞快往这边飞来。可不就是不告而别的白晋大师么？

原来真正的大师是会飞的，就像神仙一样。宋左相想。

白晋大师与宋左相和赵武将都是老熟人了，浅浅行礼，便道:“昔日老衲曾说，赵大公子与宋状元有过三个纠葛，分别是‘起’、‘承’、‘转’，今日我再来，方是看到了最后一个‘合’。”

赵武将满脸愁容，问道:“大师这话如何解?”

宋左相也问:“为何我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