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九年</p>
十一月二十, 乾清宫</p>
时至深秋，万物萧瑟。</p>
康熙爷负手立于窗前，眼中尽是衰败之景。</p>
“边关的消息，应该就快到了……”</p>
“胜败乃兵家常事，万岁爷合该比老臣更想的开些才是, ”大学士李光地侍奉在侧, “万岁爷当年北征噶尔丹时, 不也是如此吗？”</p>
“人老了……”</p>
康熙爷长叹口气，复又自嘲地笑了笑, “朕现在可没有当初亲自统兵的精力和能耐了。”</p>
“皇上是一国天子, 征战沙场本就该是武将的事。”</p>
“可这些武将，各个好大喜功，争强好胜, ”康熙爷转过身，神情已经冰冷了下来, “额仑特和色楞本该合围策凌敦多布。可这一路上, 两人竟互不相让，各自为政。色楞更是孤军深入, 一路连兵站都不设，头尾不顾，轻信他人。”</p>
“这几年朝廷安稳, 边境也难逢重大战事, 武将们多少有些懈怠。策凌敦多布跋山涉水进了西藏, 谁也没想到, 他真的能站稳脚跟。色楞与额仑特只怕都没把这伙敌人放在眼里，也错估了藏地的复杂。”</p>
“朕看他们是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康熙爷重重地哼了一声，“朕派他们镇守边关，是让他们保家卫国，不是让他们去争名夺利的。”</p>
“自古以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万岁爷这次若想再度出兵入藏，务必要派一位能镇得住这些老油条的统帅才行。”</p>
“统帅……”</p>
康熙爷念叨了一句，对李光地倒也没有隐瞒，“朕也想过了，这次与当初策妄阿拉布坦侵扰哈密不同，朝廷已经吃了败仗，西藏已落入敌手。朕不能再单单指派一位大臣去平事了。不管川陕边关养了多少土皇帝，朕都得让人敲碎了这块儿硬骨头！”</p>
“那，万岁爷心里定是有属意的人选了，”李光地心里也大概猜得出，却也没有明确说出来。</p>
“启奏皇上，”梁九功适时走进了内殿，“辅国公阿布兰有急事求见圣上。”</p>
“阿布兰？”康熙爷与李光地对视了一眼。</p>
李光地想了想道，“阿布兰近来不是轮值看守咸安宫吗？”</p>
永和宫</p>
十四阿哥与德妃坐在内殿，手里端着茶碗，却半天没喝上一口。</p>
德妃最是了解儿子，任他发愣半晌，终于想起要喝茶时，才开口道，“清菊，却给胤禵换杯新茶。”</p>
“是，”清菊笑了笑，拿过十四阿哥的茶碗，“阿哥先坐着，奴婢去去就来。”</p>
清菊出了屋子，殿内就剩了母子两人。</p>
“说吧，今儿来额娘这儿，总不是来发愣的吧？”</p>
“什么都瞒不过额娘，”十四阿哥笑的有些复杂，“四哥这些日子常来给额娘请安吗？”</p>
“每月初一、十五总要过来的，府里也常送东西来，额娘也不指望别的，有这份心就好。”</p>
“如今，四哥在皇阿玛面前很受重用，”十四阿哥抿起嘴角，“朝臣对他，也都很尊敬……”</p>
“额娘知道，”德妃靠在软榻上，神色很平静，“但额娘更关心你怎么想。”</p>
“你自小在额娘身边长大，是额娘这些年仅剩的慰藉了。额娘失去过很多孩子，你四哥刚一出生就被抱到了承乾宫，你六哥早亡，温宪自幼在太后身边长大，如今也离世了……”</p>
“额娘，是儿子不好，让额娘伤心了。”</p>
十四阿哥垂下了头，“可是，儿子不甘心，儿子不比别人差。所有人都在争，难道只因他是我的亲兄长，我就得退避三舍吗？”</p>
“亲人反目，兄弟阋墙，这对天下所有母亲来说，都是最残忍的！”</p>
德妃嘴唇微抖，脸色越发苍白，“可是，我也知道，额娘劝不住你，更劝不住你四哥。”</p>
“额娘，”十四阿哥往前坐了坐，企图与德妃靠得更近些，“儿子不会要求您做什么的。儿子只想您不要参与进我与四哥的争斗。反正，无论我与四哥谁赢了，您都是高高在上的太后。”</p>
“太后？”德妃笑了，笑容里满是苦涩，“孝惠先太后病重时，额娘与其他嫔妃一起侍疾。万岁爷何等贤孝，对待嫡母犹胜亲母。可是，孝惠先太后这些年，又何曾真正地开怀过？年纪尚轻时，她还惦念一些权势。可后来，人也老了，头发也白了，每日里除了青灯古佛，再无他事。日子过得像一团死水，这宫里的嫔妃、孩子又有哪一个与她真的相关？哪怕再高高在上又如何？这样的日子，过得不如一个死人。”</p>
“额娘……”十四阿哥有些不忍开口，“我害怕您受到伤害。”</p>
“你小看额娘了，”德妃擦去眼角的一点湿润，脸孔又恢复了平静，“额娘在宫里活了大半辈子，什么苦没经历过？什么疼痛没忍受过？在这座死城里，要想活的有声有色，就要学会争取，学会割舍。”</p>
外间突然一阵吵闹，清菊快步走了进来，“娘娘，十四阿哥，咸安宫那边好像出事了。”</p>
咸安宫</p>
“你们去后殿！你们去库房！”</p>
“快！动作都快点！”</p>
“翻仔细一些，每本书、每张纸都不能放过！”</p>
正殿堂上，二阿哥坐在中间的木椅中，面上无悲无喜，双眼清冷地看向门外，无视了周遭的一切。</p>
李佳氏站在二阿哥身边，身前的小丫头护着她，她不肯去里间躲着，她不放心二阿哥一个人在这里。</p>
突然闯入的侍卫，说是奉了皇命，二阿哥心怀不轨，私与外臣勾连，开始大肆查抄咸安宫，搜寻所谓的证据。</p>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李佳氏几乎是咬着牙道，“这咸安宫被封的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他们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罢了！”</p>
二阿哥的书房里传来乒乒乓乓的动静，李佳氏咬紧了嘴唇，看着那些粗手粗脚的侍卫把二阿哥的藏书、手稿、画卷一堆一堆地抱出来，扔在院子里。</p>
“画卷！”李佳氏突然想到了什么，也恰在此时，一个侍卫抱着一只长匣走了出来。</p>
“你放下！”</p>
李佳氏正要上前，却被二阿哥抬手抓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