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公子和黎潮坐了一会儿, 就有无数若有似无的眼神望过来。

赵公子是二代圈子里的红颜，一举一动都有很多双眼睛盯着。此刻他主动在黎老夫人的生日宴上搭讪一个并不算眼熟的年轻男人, 自然很受关注。

了解内情的, 已经悄悄议论上了：噢，这就是黎家那个不着调的私生子啊, 听说最近还跑去娱乐圈当戏子了？当戏子也就算了, 还是最底层需要卖笑的那种，王总小情人那样的。

大家积极分享着关于黎潮的背景, 却没有人注意到, 他嘴唇发白, 身体也在以一种难以察觉的幅度颤抖着。

赵公子威胁他的时候，他立刻回想起漆黑的屋子和爬行的蛇。

就算他努力想要忘却, 但伤痕就在那里。正当他浑身发冷的时候，一小块阴影遮住了他面前的一小块区域。黎潮木木地抬头，看到了陆迦林。

陆迦林一脸不虞，可黎潮的表情害怕无措到了极点, 令人心生怜惜。陆迦林的表情莫名柔和下来, 甚至还冲黎潮宽慰地笑了一下——陆迦林觉得自己失控了。

陆迦林说：“你们在聊什么呢？”

黎潮发现了他之后, 不自觉地倾斜身体，往陆迦林靠过去。陆迦林对于他来说, 仍然代表着某种安全感。

陆迦林便轻轻地按住了黎潮的肩膀。温度从掌心传到肩头, 再传到心脏, 黎潮稍稍平复了一些。

赵公子的眼神在两人接触的地方意味深长地划过, 之后站起来, 说：“没什么，回忆一下过去。”

陆迦林说：“赵公子跟他，有什么过去可言呢？”

赵公子微微一笑，并不说话，就这么离开了。

之后陆迦林坐在赵公子腾出来的位置上，自然地问黎潮：“你们在聊什么？”

陆迦林的手搁在扶手上，黎潮下意识把手搭在陆迦林手背上，发呆没有说话。

绑架事件的幕后黑手是赵公子这件事情，他曾经向黎父黎母诉说过，但那时候黎澄澈已经陷入了严重的心理问题，他们并没有把黎潮的话当回事，甚至隐隐怪罪黎潮：如果他不说要把黎澄澈送回家，而是在宴会厅乖乖等到结束，以黎家的安保，根本不会出现这种事情。

既然父母都不相信，就算告诉陆迦林又如何？黎父黎母只肯为他花几百万，陆迦林又肯为他付出多少？

现在赵公子想图谋陆迦林什么，如果自己把这件事情告诉陆迦林，他会相信自己是出于好意吗？

惊惧之后，黎潮思考都有些慢了。

见黎潮没说话，陆迦林又问：“你跟赵公子，有什么往来？”

黎潮以为陆迦林在质问自己，突然有些绝望：看，光是这样他就已经怀疑自己了。

没想到下一秒陆迦林又说：“以后离他远一点，你斗不过他。他……可能跟当年绑架案有关。”

黎潮猛地抬头，用一种惊喜又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他，手上的力气也不自觉加重。陆迦林瞟了一眼自己的手，不疼，反而有点痒，一直痒到了心里。

但他又从黎潮的眼神里瞧出来了别的东西——“你早就知道？”陆迦林问。

黎潮动了动嘴唇，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的确知道，也把情报分享给父母过，但父母没当回事，他也就失去了追究的兴趣。而陆迦林这些年明里暗里追查绑架案的事情，他亦完全不知情。他们俩的交流太少了。

黎潮一低头，就又是那副畏畏缩缩拒绝交流的模样。陆迦林最看不上黎潮这个含含糊糊的样子，又气又怒，脱口而出：“你跟L站是怎么回事？去参加节目，怎么还签个一轮游的合约。”

陆迦林本来就是人上人，没有笑容的时候有点儿不怒自威的意思。此刻莫名恼火，语气就更加生硬了。

黎潮说：“L站跟我说……参加完这个，就给我安排网站的扶持计划……”

黎潮底气不足，因为他其实并不是冲着所谓的扶持计划去的，而是为了逃避回国的黎澄澈，他不知道该拿什么表情和语气面对陆迦林，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出现在黎澄澈面前——从黎父黎母的反应来看，他们可能更希望自己神隐了吧。

若不是阴差阳错遇到陆迦林当导师，陆迦林也更情愿那样吧。

所以、所以他又有什么立场这么质问呢？

黎潮松开了抓着陆迦林手腕的手，默默放在大腿上，握成了拳头。

陆迦林注意到了黎潮的小动作，不知为何心情变得愈加糟糕。黎潮的手小小的，软软的，残留在手背上的温度正飞快褪去，像是潜入空气中的抓不住的风。

“L站的扶持计划？”陆迦林哼了一声，说：“那个能给你带来什么？你很缺钱么？你的钱都到哪里去了？为什么要做直播？为了几块钱打赏装成女孩子，你不觉得没有尊严吗？”

对于女装直播的事情，陆迦林接受得不是很好。他觉得很荒谬，黎潮骨架小，长相精致，声音也清澈好听，但这跟扮成女孩子是两回事——遑论黎潮还是为了赚打赏才扮成女孩子。

陆迦林后来看过黎潮的直播录屏，观众打赏几百块钱，就可以指定黎潮唱哪首歌，观众甚至堂而皇之地刷屏叫他“老婆”……

黎潮很缺钱么？应文觉好像是常年哭穷来着，问他钱花到哪里了，他就说打游戏、追星、买手办之类的。黎潮和应文觉那么合得来，是不是这方面花销也挺大的？

陆迦林思考了一下自己每个月给黎潮打的钱，发现比他“借”给应文觉的要少。

陆迦林清了清嗓子，说：“是我和黎家给的钱不够么？所以你才直播？所以你才为了区区扶持计划，去选秀里被人埋汰？你每个月到底要多……”

陆迦林还没有说完，就被黎潮打断了。

黎潮深深、深深地低着头，稍长的头发挡住了所有神色。他的两只手都紧紧地握成拳头，竭力忍受着什么的样子。

黎潮声音有些冷，说：“钱？在你们眼里，我做一切都是为了钱。我就是一个为了蝇头小利汲汲营营的人，对不对？”

陆迦林皱着眉头说：“你在说什么？”

黎潮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贪心？我是黎家的儿子，我凭什么不能用黎家的钱？到今天为止，我们还没离婚。”

在陆迦林眼里，黎潮这样一个有点怂有点短视还喜欢自己的人，是不会说出这种话的。他有点搞不懂黎潮爆发的点……他活该搞不懂，因为他不知道当年黎潮经历了什么，他只知道黎潮挟恩图报，强行同自己结了婚。

所有人都不知道。

黎潮受了什么刺激么？

黎潮说：“我是黎家的儿子……我才是黎家的儿子。你们给不起爱，给别的东西也像施舍一样……谁还记得，我真的是黎方舟和郑淑生的？我有亲子鉴定报告的啊……可你们根本不想让我来参加奶奶的生日宴。那是我奶奶啊……”

大概只有一个隐身的、无欲无求的黎潮，才是他们想要的。

哦不，他们只是想要李超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