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抚良城内, 抚水河畔, 是全楚闻名的烟花之地, 青楼楚馆遍地，骚人墨客、显赫权贵络绎不绝, 销金银赠楹联，车水马龙。
只是这青楼楚馆之间，也分了三六九等, 既有藏匿北岸在角落里计价次的小窑子，也有抚水南岸那等千金也难博美人笑的风雅之所。这等场子里, 门外是一概瞧不见那种在杂记话本子里才能看见的花枝招展的老鸨揽客，也没有一身脂粉味的花姑娘在街上喊着“官人来嘛”、“官人来玩玩儿～”。
没有引荐, 是很难进入这样的楚馆的, 这里一杯清茶便要十两银子, 随便叫个姑娘弹个小曲儿更是要价百两。
许多从郡县调任到京城的地方官，想着要体验体验闻名天下的抚南河畔温柔乡, 自恃好歹过去是一方父母官，家底儿丰厚, 等到到了地儿，才发现这里才一夜风流的功夫, 一年来辛辛苦苦搜刮的雪花银便耗了个干净。
殷旭皇考的皇考的皇考在位那会儿，在抚南十金可买一座院, 可如今, 十金难买一片砖。
在这里, 春满楼更是翘楚中的翘楚, 虽说名字俗气了点，但八十年前春满楼创建时，也没想过会有如今这般的风头，久而久之，便成了老字号、活招牌，俗点便俗点，无伤大雅。
今夜，是春满楼今年力捧的姑娘胡珠儿出阁的日子。
说是出阁，其实便是清倌人开苞。只是胡珠儿身价不一般，是未来的花魁娘子，她的出阁，自然要风光。早在半个月前，抚良城中世家公子间便开始热切议论这件事，纷纷猜测究竟是谁最终能抱得美人归，而这个胡珠儿又能竞得多少金。
这个胡珠儿之所以风头无二，是因为她乃是胡人与汉人通婚之女，一双琉璃一般的眸子勾人心魄，妖精一般的腰肢，重点是，她母亲是汉人，是春满楼上上任花魁娘子，待她严格，她打小受训，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因此，胡珠儿既有异域勾人心魄的风情，又有汉人温婉含蓄的内在，着实耀眼，招人稀罕。
春满楼的主厅之中，有一个的水池，水池之中是金子铸的荷叶，和琉璃雕的莲花，中央乃是一座汉白玉圆台，若是站在圆台之上，主厅四面八方都可以看见。主厅的二楼乃是雅座，都用珠帘遮住，保护雅客的身份。雅座之间隔得极远，还有屏风遮挡，基本上每一个雅座都有隔绝、私密的空间，只有在叫价时，楼下众人才能仰头见到珠帘之后隐隐约约的人影。
日落时分，众人开始进场。二楼八个雅座，每一卷珠帘之后都有客人，互相看不见彼此，只知道能坐在这里人，非富即贵。
荣嘉此时趴在珠帘前，透过琉璃珠子间的缝隙打量着外面，这里金碧辉煌，雕梁画栋，迎来送往的女子一个个貌美妖娆，举止投足间皆是风情。
她不是傻子，博览群书的她自然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只是她现在沉浸于这样金碧辉煌的气派中，就连她住了许久的重明宫都没有那样气派，那可是皇宫啊，连皇宫都没有这里奢华，这家青楼究竟是多么有钱啊。
她回过头来，看着殷旭：“究竟是要送我什么，要带我来这种地方？”
殷旭神秘一笑：“等下你就知道了。”
“可是......”荣嘉又望向珠帘外：“这里是青楼啊。”
“乖，等下你就会知道的，你会喜欢的。”殷旭一伸手把她勾了过来：“外面有什么好看的，要看就看我。”
荣嘉被她揽在怀里，脸色一红。她说的也是实话，这里不管是烟花女子，还是寻欢作乐的男子，都没有殷旭好看，论起来，还是看殷旭有意思些。
今日殷旭穿着一身对襟的玄色长袍，外套一件无袖朱红曲裾深衣，腰间系一条黄色玉环宫绦，这样一身明显是男子款式，只是裁剪得秀气合身，穿在殷旭身上显得她格外英气勃勃，想来是她过去做世子时常穿的样式。
只是，荣嘉突然想起来这里是什么地方，她被殷旭揽在怀里，殷旭穿得像一个世家纨绔子弟，那么她就像是......
她一下子直起了身，双手连连推拒，要推走殷旭。
殷旭不依不挠，一只手紧紧扣在她腰间，把她又抓回来，不给她走。
荣嘉力气哪里有学武的殷旭大，被她禁锢在怀里，动弹不得。但是经过一番挣扎，虽然没有逃走，但是累得气喘吁吁，脸色绯红，温热的气息喷吐在殷旭脸上，搅得她心旌荡漾。
“殿下......”殷旭凑到她耳边：“你这是在增添情趣嘛？”
“哼。”荣嘉把脸扭到一边去，不理她。
殷旭的手开始不安分，荣嘉急急忙忙把脸扭回头，急道：“这里有人看着，不要现在！”
“他们看不见，遮着的。”
“那也不要！”荣嘉脸上几乎要带了哭腔，她脸皮薄，是真的害怕殷旭在这里就要做那事，她在这珠帘后可以看见外面的人，她实在无法做到在这种情景下亲热：“求求你，现在不行，真的不行。”
殷旭见荣嘉真的慌了，也不再步步紧逼，手上动作停了下来，轻咬荣嘉耳朵：“那殿下说，什么时候？”
荣嘉浑身一激，声音又软了几分：“晚上......晚上回家好不好.......”
殷旭见目标达成，立马松开手，笑得洋洋得意：“一言为定，这可是你亲口答应的。”
荣嘉反应过来，明白了她这是被殷旭摆了一道，气得锤她：“你又骗我！”
“哪里骗你了？”殷旭又伸出魔爪来，放在了荣嘉腰上：“那要我继续？”
这伸出的魔爪威胁意味满满，荣嘉当然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急忙拍掉身上的咸猪手：“好好好，晚上就晚上。”
这时，珠帘后突然出现了一位茶僮，他跪坐在地上，行了个礼，隔着珠帘问道：“贵客可需要什么茶？”
荣嘉羞极了，赶紧噤声，羞愤得靠在殷旭身上。
殷旭咳了咳：“一壶雪顶乌龙。”
她看了看怀里的荣嘉：“上了茶后，就不要再来了。”
茶僮应了后，行了礼，便要退下。
殷旭从袖中兜袋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木地板上，轻轻推出了珠帘外。
珠帘外那茶僮拿了银子，连连称谢，便退下了。
“为何要给他银子，那可有差不多二两。”荣嘉问道。
“这里的规矩便是如此。”
过了一会儿，茶僮上来上茶，殷旭又扔给他一锭银子，茶僮虽然欣喜，但也不意外，仿佛这种分量的赏银，在这里再稀疏平常不过了。
等到茶僮走了，荣嘉愣了愣，抬头问殷旭道：“这壶茶，需要多少银子？”
殷旭想了想：“一年前来时，是五十两，不知现在涨价了没。”
“五十两？”荣嘉惊呆了，她脑中开始疯狂计算这五十两银子是她过去多少个月的例银，算来算去，她沮丧地意识到，她过去一个堂堂公主半年的赏银还不够殷旭喝一壶茶。
殷旭见她沉浸在惊讶之中，在她脸上偷香一口：“今日是我家小殿下的生辰，别说是五十两了，五千两，五万两也不在话下。”
荣嘉真的有点凌乱，她来抚良才一个月，这期间，殷旭给她的吃穿用度都是极好的，光衣裳都做了差不多一百套，礼物更是一箱子一箱子往家里抬。可正是因为殷旭什么都给她买好了，导致她对金银并没有什么概念，要是她知道殷旭替她买下的那只蛐蛐状元价值八千两白银，估计牙齿都要惊掉了。
她喝了一口这雪顶乌龙，没喝出什么特别之处，只是觉得特别香。
突然，她想起什么事，盯着殷旭：“你方才说，你一年前来时......你过去常来这种地方嘛。”
“我也要尝尝。”殷旭赶紧转移话题，她缠上荣嘉，寻着她的唇。
这也太不要脸了，荣嘉又羞又气，连推带搡。两人纠缠在一处，春意盎然。
就在两人打闹嬉笑间，楼下主厅已经开始了这场神秘的“竞拍”，悦耳空灵的箜篌声响起，所有人纷纷安静下来，此时漫天的花瓣洒下，落在池中，荡起细细密密的涟漪。
只见一个妙龄女子走上了玉台，这个女子赤裸着双足，小腿的曲线美得惊心动魄，两只玉足洁白无瑕，一头褐色的长发微微卷曲，披在脑后。一双琉璃色的眼珠比日月星辰还要闪耀，光彩照人，明明是绝美诱人的身形，偏偏脸上还有点稚气未脱的天真，将诱惑与纯真完美地融合在了一处，忍不住叫人血脉喷张。
荣嘉和殷旭两人都惊呆了，都不由自主地身体前倾，盯着这位充满了异域风情的胡珠儿。
“真不愧是下一届花魁娘子——”殷旭忍不住喃喃道。
荣嘉听见这话，再看到殷旭这幅模样，气上心头，一胳膊肘子捅在了她的腰上。
殷旭吃痛，连连求饶：“但是肯定没有殿下好看.......不，连殿下的万分之一都比不上！”
任何女人都十分喜欢别人吹捧，荣嘉也不例外，她口上说着：“鬼扯，净说胡话。”心里却十分受用。
话虽然这么说，但眼前的女子确实叫人惊艳，殷旭和荣嘉见识过许多异域美人，当初扬秦宫中赵美人便是其中的翘楚，只是，这胡珠儿和所有人都不一样，她年轻，她的美丽散发着朝气蓬勃的热情，少女的美貌在神采飞扬间越发耀眼，这样的气息，总会不由自主地吸引人靠近。
胡珠儿和鸨母在楼下说着什么，两人都没有仔细去听了，殷旭仔细端详了番荣嘉，一边点头一边说道：“殿下这番姿色，确实就连这抚南百年来的花魁娘子都追赶不上，我真是幸运至极。”
荣嘉嗔道：“你神智不清，做什么拿我和花魁娘子做比较？”
“也是也是，”殷旭笑道：“我们家殿下天潢贵胄，我真是捡到宝了，前世修来的福分。”
“少给我嬉皮笑脸，你还没说，为什么要带我来这种地方呢。”
殷旭顿了顿，说道：“殿下可还记得，《王寡妇大战张屠夫》？”
荣嘉脸一红：“提那个做什么？”
殷旭凑上去：“张屠夫逛青楼那一章，殿下可是反反复复看过无数回，那两页，比旁的要皱上许多。”
荣嘉急忙反驳：“那是阿才看的！”
“阿才怎么会去看殿下的书？”
荣嘉支支吾吾，但就是一口咬定：“一定不是我！”
殷旭笑得开心，一边揽着荣嘉，看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殿下，这世上有许多许多有趣的事情，很多很多美丽的地方，我以后陪你，一一览阅、一一游历可好？今日是你的生辰，我们从你最喜欢的地方开始好不好？”
荣嘉的脸红得快要滴血，她点点头，没吭声。过了一会，小声嘀咕道：“明明是你最喜欢的地方......”
两人温存一阵，突然，荣嘉顿了一顿，说道：“我已经好久没有庆过生辰了。”
“玉牒上的生辰，是黄门令随意编造出来的，我的生辰，过去只有娘，还有乳母知晓，但她们早就不在了。”
殷旭轻轻握住她的手，一遍又一遍抚摸着她的手指：“谢谢你能告诉我。以后的每一个生辰，我们两个一起过，一年两年，五年十年，五十年一百年，以后还有好多好多个，我都陪你过。”
荣嘉低下头来，眼眶里似乎有什么晶莹的东西，可她缩了一下鼻子，笑了笑：“说什么胡话，哪里还有五十年一百年。”
“我说有就有，”殷旭轻轻捏住她的下巴：“殿下，你这是......怎么了？”
荣嘉别过头去：“进沙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