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致替弟弟上藥更衣,待照料妥當,天色已晚,他朝窗外望去,這會還未到熄燈的時候,遠遠可見聾啞村裡的幾處人家還亮著燭火,秦致起身去拿外衣,轉眼看還臥在榻上的秦璶,又將外衣放下。
致哥還拿我當孩子離不開人照顧呢,想出門便去吧。
就不怕我是找尹如風尋仇去?
秦璶撫著那墨狐皮製成的大氅,一臉新奇地摸過上頭每一寸細毛,唇角勾著笑。
這會才去,晚了。
早晚我得跟他談這事,你別護他。
我什麼都給他了,致哥也討不回來,白費心力。
秦致原想駁回去,可轉念一想,秦璶的性情看似靜默順和,實則剛強執著,他這兄長最是了解,況且,無論尹如風有無此意,秦璶多半都是豁出去了,攔也攔不住,便把話嚥了回去。
人與人之間,相不相配,合不合適,也非旁人說得算,隨口置喙、隨意論斷,憑一己之見從旁干涉,與那些作惡之人又有何異?不過打著漂亮的名頭,行禍害之事。
他想起兒時曾聽師父說過一個故事,揚州有一歌伎,與鄉紳之子有情,歌伎靠著賣藝,好容易攢夠了贖身的錢,恢復自由身後,她與鄉紳之子私訂終身,並隨那男子歸家,卻因過去身分和無法生育而不得喜愛,後來她與男子尋到另個村鎮,買了處簡樸房宅安身,歌伎嫁給男子後,便不再拋頭露面,賣藝歌唱,日日與針織紡線為伍,親手給夫君做飯菜、做衣裳,可最後男子仍舊拋下了歌伎,歌伎悲慟欲絕,最終自盡而亡,那男子見了無動於衷,連屍骨都未替她收,便歸家去了,不到半年便和一名官家小姐成了親,人人都說門當戶對,而笑那歌伎高攀不成,死有餘辜。
董槐那會也在,便隨口提道:後來那姑娘屍體都僵了,仍是沒人管沒人收,到頭來還是師兄帶著我去收的屍,我們把她埋在山裡一棵樹下,連塊墓碑也沒立,就怕要是被鎮裡人發現了,害那姑娘生前沒過幾天好日子,死了還要被人糟蹋。
他問師父為何最後會如此?師父只答:人言可畏。
從此秦致便知道,世俗之見,看似蠢笨,實可殺人於無形,只因世間之大,卻狹隘得連幾粒沙都容不下。
如今他見秦璶要走的路,亦是滿佈荊棘,若連他這兄長不能作為親弟的後盾,那秦璶才真是如背水一戰,無依無靠。
璶兒,秦致最後還是拿了外衣,正要出門前停下腳步,轉身望向秦璶,一如從前十多年一樣,若之後有甚麼困難,就來找兄長。
而秦璶眼不能視,心卻可見,回以他溫暖至極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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