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身体欠安?”
“略感风寒,不妨事。”
“二王子这边一切准备妥当,就等殿下做决断。”
“李俭,你去外面守着。”
孟子青心头一跳,连忙不动声色闪进隔壁的厢房,轻轻掩上门扉。
眼见从门内出来,听命守在外面的果然是李俭,他把着房门,心中的疑惑不觉更深。
方才凑巧经过,房内三言两语,听得不甚分明,但孟子青晓得,王家是做买卖的,那两个外邦人又是跑货的胡商,既然都是商人,谈生意倒也不足为奇。
他在空荡荡的厢房中不自在地来回走了两趟,暗生烦恼,这会儿出去肯定给李俭撞个正着,待在这里又无所事事,早知道这样,刚刚就大大方方给人撞见,顶多给小王八蛋逮住骂一顿,也省得此时猫在这里躲躲藏藏。
不过转念一想,王罙从没跟他说过家里究竟做的什么买卖,是米粮,毛皮,还是首饰,香料?他心里好奇,想听听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奈何房间的隔音太好,纵使把脸贴在墙上,隔壁的声音也听不见一丝一毫。
正扫兴之际,忽闻身边那扇橱柜上传出响动,他轻手轻脚上前挪开上头的摆件,冷不丁叫突然窜出的一只耗子吓了一跳。
他想到什么,放下东西,伸手在破损处拗开木屑和墙灰,竟原来隔壁墙上也背靠背镶着这么一扇橱柜,还好巧不巧给一只耗子两边咬透了气。
这回是真真正正瞧见小王八蛋了,还是那副人模狗样,就是一脸病容,气色不大好,一看就知道昨天叮嘱他吃的药回去又没吃。
“殿下还在犹豫什么,要知道,机不可失啊。”半只耳的外邦人嗓音低哑,话里有话。
“怎么,汗王比我还心急?合作之前,你们不如先说一说,究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不等孟子青想明白汗王是哪家老爷,又听那半只耳笑道,“殿下还是这般谨慎。”
殿下……难道是……在叫王罙?王罙是……殿下?哪门子殿下?他越听越糊涂。
“汗王扬言三月之内必取燕都,却又在这个时候让你们来跟我谈合作,我倒不知是何用意。”
“殿下是我主信任的朋友,只有殿下做了大燕之主,两方才能各取所需,真正结万世之好,殿下既然直言不讳,我也只好开门见山,我主自来仰慕中原文化,主张以和为贵,此次出兵并非我王本意,实乃联盟内其他部落极力要求,殿下也知道,天寒地冻,草原上谁都不好过。我主所求不多,一、只要燕北凉州、沙州、灵州、合州、岷州、渭州、庆州,原州、伊州、洮州十州之地;二、要每岁黄金、白银、生铁、茶丝若干;三、两国边境永开商市,互通有无。”
“要我燕国十州之地,好大的口气啊。”
“明人不说暗话,这十州之地看似辽阔,不过都是些荒无人烟的戈壁沙丘,地广人稀,燕人一贯看不上的,赠予我方又有何妨?至于其他,殿下为人一贯大方,想来也不会亏待朋友。”
“那你说说,这一次咱们该怎么合作?”
“殿下有经世之才,又负凌云之志,少的只不过是一个机会罢了,二皇子已率领我部高手抵达城外,三日后冬狩大礼,可助殿下一臂之力将老皇帝一举击杀,待得殿下登临大位,兑现承诺,我部再引兵而退,届时兵祸一除,殿下何愁不能安安稳稳坐享天下?”
“不得不说,你的这个计划十分诱人。”
“机不可失,殿下还须早做决断,区区十州之地,实在不值一提,非是我危言耸听,若真待大军南下,只怕取的就不只是这十州之地了。”
“老头子身边高手如云,你们当真有把握?”
“殿下放心,二王子带来的力士个个以一当百。”
“你又能保证事成之后,突厥当真守信退兵?”
“殿下不相信旁人,还不相信浑么?我作为汗王特使,一言一行自然都是我王授命。”
……
孟子青身上的冷汗被衣裳一遍遍捂干,又一遍遍将背上的棉衣浸透,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厢房里出来,又是怎么走出的留香居。
街头巷尾华灯初上,傍晚又疾又冷的风卷着空中簌簌飞落的雪,曳得檐上灯笼吱哑作响,楼头招幌烈烈呼号。
他听到的太多了,他不该听,不该到那里去,甚至今天压根就不该出门。
理智告诉他,他该把听到的烂进肚子里,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什么也不知道,这样王罙就还是他的王罙,给他花不完的银子,听他没完没了唠叨,高兴了还来陪他睡觉。
跟从前一样,管他姓甚名谁,管他是什么少爷还是殿下,管他跟人做哪门子生意,管他是好是坏,是正是邪,是错是对。
可是他能么?真能么?小王八蛋现在跟人做的怎么听都是一桩掉脑袋的买卖,他能装作不知道,叫他胡来送死么?莫说不一定能成,就算真的成了,与人合计谋害自己亲爹,那是大不孝,将来要下十八层地狱的。
况且那些外邦人真能信么?会不会是诓他的?会不会是来害他的?
孟子青六神无主,越想越怕,却在此时,忽听道旁有人召唤,“公子,算卦测字么?年关里驱邪消灾,管保来年一帆风顺呐!”
他循声望向道旁的算命摊子,立在原地迟疑半晌,终于还是抬脚走了过去。
算命的闲了半日,可算蹲到一单生意,待客格外热情,“公子是看相还是测字?不是我吹,我刘半仙无论是看相测字还是问风水,那都是一掐一个准儿!”
孟子青摇头,“不看相,也不测字。”他大字不识一个,年纪大了也没心思再开蒙读书,这些年勉勉强强也就会写王罙两个字,他望向面前的算命先生,小心翼翼探问道,“听说北边在打仗,您能跟我说道说道么,钱我照付。”
算命原本听见“不看相,不测字”,脸已拉下一半,一听钱照付,登时又来了精神,“哎哟我的公子诶,这你可问对人了,不管是南国的,北国的,塞外的,岭南的,天底下就没有我万事通不知道的事儿。”
孟子青白丁一个,自来对读书人心存敬畏,眼瞧对方确有几分仙风道骨,说起话来也言之凿凿,好似当真什么都知道。
算命的捋着山羊须,只道眼前这位定是哪家少爷,年关里闲得发疯,又怕家里老太太唠叨,特意出门闲游找人说嘴的,“要说可不止北边战事纷繁,眼下南面北面那是烽烟四起,眼瞧着世道说乱就乱了,只不过南面是咱们打别人,北面是别人打我们。”
坐在摊前的人紧张地伸长了脖子,“能说得仔细些么。”
“这南面啊,往远了说也不能叫别人,南陈开国君主原本只是□□皇帝麾下一个谋士罢了,可此人居心叵测,先是鼓动太/祖皇帝南征,堂而皇之过了江又带着兵马在南方裂土称王,此番皇上下令南征,本就是燕人戬灭叛臣,收回故地的大作为,道义上无可厚非,况且陈国近来又出了内乱,此时不取,更待何时?只不过啊……”
“只不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