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芥领着小安子，顾元宝逃出黎平驿的这天晚上，夜黑风高，无星无月，倒不是驿城中发生了什么大事非走不可，他们有裴府侍卫保护，又不缺钱财傍身，虽然在城里滞留了两三个月，但日子过得也算安稳自得，无忧无虑。</p>

只不过黎平驿南来北往，四通八达，外头传来的消息一天一个样，半月前有人说靖南王在均州打了胜仗，前些天又变成了人马被围困在太仓，几天前竟还有人说王爷在锡山遇刺，而且那过路人说得绘声绘色，真得比亲眼所见还要真。</p>

“都跑了这么远了，剑霜他们应该不会再追上来了吧？”曹芥一手抓着小安子，一手抱着顾元宝，一边慌不择路朝前赶，一边频频回头向身后漆黑的林子张望。</p>

小安子气喘吁吁顿住脚，“草儿哥，歇歇吧，跑了大半夜，累死我了。”</p>

曹芥自己也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但手上还是固执地扯了他一下，“过了前面的岔路再歇吧，万一他们找来，多难为情啊。”</p>

小安子心里也很是不好意思，裴公子特意留下这么多武功高强的侍卫在这里陪着他们等主子来，可他们却撇下剑霜和那些护卫自己逃跑了，倒也不是他们想跑，实在是每次只要一说启程去找主子，剑霜总拿各种理由来人阻拦他们，他甚至不止一次怀疑对方是故意的，故意将他们困在黎平驿，故意不告诉他们主子的去向，可他怎么能怀疑剑霜呢，怀疑剑霜不就等于怀疑裴公子吗？裴公子有什么理由不让他们去见主子呢。</p>

顾元宝哼哼着从曹芥怀里挣出来，说起话来依旧言简意赅，“林中阵法，天亮前，过不来。”</p>

小安子气冲冲上去揪他的脸，“坏家伙你怎么不早说，跑得我们累死了都！”</p>

曹芥早在皇陵就见识过顾元宝布陷阱帮主子抓刺客的本领，现下听他这么说，不觉松了一口大气，原本还能坚持一下，现下双腿立刻软得站都站不住了，“那……那……坐下来歇歇吧。”</p>

小安子拉着顾元宝一屁股坐在地下，“草儿哥，那我们跑出来，到哪里去找主子呢？那些人一个说主子在这儿，一个说主子在那儿，今天说他在这里，明天说他在那里，谁知道哪个说得对。”</p>

曹芥沉默片刻，“外面兵荒马乱，眼下又没有护卫同路，咱们不能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跑，我们直接去军营，找镇南大将军。”</p>

小安子激动得一拍巴掌，欣喜不已道，“对啊，陛下下旨封主子为靖南王，命主子号令镇南大将军和麾下部众南下平乱，陈大将军肯定知道主子人在哪儿！”</p>

“嗯。”曹芥点头，想起这几日听来的传言，俊秀的双眉不知不觉又担心地挤在了一起，“刀剑无眼，带兵打仗绝非易事，只盼主子莫要当真给人伤着了才好。”</p>

少年托着腮帮子，不知为何也突然惆怅起来，“为什么要打仗呢，说起来，大花还是王爷帮忙才救下来的，一转眼大花二花不知去向，王爷也不知道怎么样了，那个吴王可真坏，连亲侄子的皇位也要抢。”</p>

曹芥没有说话，他对天下事知之不多，但心里很明白，无论如何陈国皇帝留不得，国主在朝一日，则燕国兴师无由，正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吴王最终坐在了那个位子上，主子领兵南下才真正是伐无道之君，取悖逆之国，这是天时地利人和中最不可或缺的一环。</p>

“草儿哥，你在想什么？”</p>

他闻声回过神来，“没有，我在想我们接下来往哪儿走。”</p>

小安子倒不怎么担心，“你把银子收好就行了，顾元宝带路，东南西北他分得最清了。”</p>

曹芥摸摸身上沉甸甸的包袱，“放心吧，钱我带着呢。”</p>

渡口旁这座已经很久没有外人来过的村子里，除了他们这些外来人住的几间大屋外，晚上鲜少有人家点灯，一来早起早睡，无人坐守，二来爱惜灯油，不忍浪费。</p>

慕容胤接过小奴递来的汤药，望着漂浮在碗面上的零星的药渣，“星竹，我近来夜里总是睡不安稳，今日这副药是否加了安神的剂量？”</p>

星竹憨直，不知对方有意试探，况且煎药时，茂竹也专程交代过他，还要他亲眼看着殿下把药喝下去，他连连点头，“加了，加了，管保殿下一觉睡到天大亮。”</p>

只穿着一身中衣，大刀阔斧坐在床沿上的人勾勾嘴角，朝他笑了一下，伸手接过药碗，难得没有抱怨味苦，一口气把药灌完了。</p>

星竹将碗收了去，“要给殿下拿些点心果脯来压压苦气么？”</p>

“不用了，你下去歇着吧。”</p>

小奴乖巧地答了一句，端着空碗应声退下，“哎。”</p>

慕容胤有一点点介意那人有事瞒着他，但也只是一点点而已，因为他相信对方一定有自己的理由，可他还是想知道，毕竟好奇心这种东西，不是说克制就能克制的，况且那人为了隐瞒他，费了这么大的功夫，想来多半是与他有关的事情，他不过问，听一听……总可以吧？</p>

裴景熙收拾利索进屋时，床里的人呼吸平静匀长，好似已经睡下了，他轻手轻脚合衣躺在床外，他知道对方喝了药，轻易不会醒来，他喜欢这人老老实实，安安静静睡着的样子，他可以任意抚摸辨识他的轮廓，可以有整晚的时间在脑中细细勾勒他的模样，慢慢回想那些被他遗忘的时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