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的一座废宅中,宅院里刀光剑影,血肉横飞,俞孝卿心惊胆战握着膝盖,扭头望向坐在那边,气定神闲玩匕首的人,“殿……殿下?”</p>
对方沉着脸,指尖压在匕首锋利的刀刃上,指缝间淌着血,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一副在想事情的模样,连个眼神也没肯给他。</p>
“太医!太医!快传太医!”</p>
“主子你……你……没伤着吧……”</p>
“没,没伤着,我好得很。”</p>
“太好了……主子……我好疼啊……”</p>
“忍着点,太医……太医很快就来了。”</p>
他平生最恨两种人,一是叛徒,二是刺客,他一手养大的小奴才,死在刺客手中时,还不到二十岁,直到现在,他仍然清楚地记得,就在头一天,那小鬼还兴高采烈地捧着衣裳问他,今后他是不是含光殿里最大最威风的内官。</p>
年少有为,因为心硬,老来庸碌,是那颗心想硬也硬不起来,慕容胤很清楚,纵使时光倒转,重得一副少年体魄,但怀里这颗心却已是沧桑老迈,千疮百孔,再不复当年模样。</p>
所以他轻而易举不愿杀人,所以他宁肯变装改道,避开追兵,也不想迎头面对,你死我亡,但现在不行了,单枪匹马前行,千军万马不足为惧,拖家带口上路,只要这帮人活着,恐怕他连觉都睡不安稳。</p>
“殿下?”俞孝卿不甘心地又喊了一声。</p>
他闻声回头,瞥见对方发白的脸,“怎么了?”</p>
俞孝卿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这些……果然都是路上追杀我们的刺客么?”</p>
他嘴角勾起一丝索然无味的笑容,“既是刺客,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能放过一个,大人觉得呢?”</p>
俞孝卿本能地将屁股向后挪了一寸地,避开溅到跟前的血,又强忍不适倾身近前,“殿下,人命关天,不可草率。”</p>
他伸手揽住对方的肩膀,指指院子里与人缠斗的卫士,“别忘了,这些都是皇帝陛下亲自指派的侍卫,个个身经百战,面前是不是刺客,他们比我认得清。”</p>
俞孝卿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可他一个读书人,到底不愿见这般血腥场面,半晌只能伸手替跟前那具已经死透了却还白眼大张,凶相毕现的刺客阖上双目。</p>
“殿下,无名刺客四十七人,已全数伏诛。”</p>
慕容胤看着出手干净利索的侍卫总领,点头称赞,“干得不错。”他说着站起身来,拍拍身下的干草屑,“你们继续清理后头的尾巴,不必再来请示我,碰上了一律杀无赦。”</p>
顾骧望着这位言语之间杀伐果断,毫不迟疑的主子,低低应了一声,“是。”临行前族兄顾斐百般嘱托,说这位爷漫不经心,丢三落四,优柔寡断,又常妇人之仁,叫他遇事务必要有主见,万不能听殿下胡乱指挥,可现下看来,先是路上放饵钓鱼,再是城中一网打尽,有这一句“杀无赦”,可没见半点妇人之仁。</p>
俞孝卿叫人拖出院子,他望着落在身后血气冲天的废宅,担忧地问道,“就不用查查这些刺客是谁人指派吗?”</p>
走在前头的人兴趣缺缺,“本殿下要事在身,可没那等闲工夫。”</p>
他皱起眉头,“殿下既知我等要事在身,还一路听书看戏,寻山探水。”</p>
慕容胤想起什么,一把拉住身边人,“对了,大人博览群书,又熟知山川地理,有个问题请教。”</p>
难见对方这般虚心求教,他颔首应承,“殿下请说。”</p>
慕容胤将方才在茶寮里听到的故事说与他听,说完又问,“大人可能判断,那座城池的位置?”</p>
俞孝卿闻言,眉头皱得更深了,“实在无稽之谈,这不过是些胡编乱造的神话传说,岂能当真?”</p>
面前人一脸沉郁,不依不饶,“假若是真,大人可能判断?”</p>
他盯着自己那只叫人攥得生疼的胳膊,不知对方因何为一传说执拗至此,半晌依言推断,“沧海桑田,若古城果然沉入江中,未曾崩毁流乱,江底必然拔高,江水涌起如撞堤坝,水势回流,确切情况,仍需实地考察,但若水下真有古城,必定是在水患频发之地。”</p>
他话音刚落,就被人一把抱个满怀,“俞孝卿,若此番有幸得偿所愿,我谢你一辈子。”</p>
他吓了一跳,尚未回神,对方说罢,又大咧咧拖着他往前走去,“现……现下何往?”</p>
“带你去见见方才那位貌美,心善又大方的姑娘。”</p>
他的脸腾得一下胀得通红,连连推拒,“不可,不可,殿下勿要戏闹。”</p>
“谁跟你戏闹,快走。”</p>
驿中旅店外,过往行人老远就听得楼上天字房中传出吵闹声。</p>
“臭主子,说都不说一声你就走了,叫我们好找!”</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