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一片混乱，府里戒备森严，亦是人心惶惶，偌大的府院内灯火长明，重门紧闭，唯有院中空地上那块小山一样，据说来自九万里天穹之上的巨石，在鼓噪的长夜中，依然保持着已抱守了千万年的静默。</p>
“喵。”卧房中靠坐在床头沉思的人先是听见一声猫叫，紧跟着房门处传来“吱呀”一声响，想是未曾栓合的门扉又叫猫儿给挠开了，他晓得，景琰前些时日心血来潮养了一只花狸猫，小东西常爱在院子里东游西窜，到各房寻摸吃食，他探身轻唤一声，“玉郎？”</p>
猫儿循声跳上床榻，亲昵地钻进屋主人怀中，主人轻轻捋顺猫儿背上的软毛，“你是不是饿了？”他说着伸手从床头一侧的小几上摸到一块点心，碾碎了喂给怀里灵巧聪慧的活物。</p>
猫儿嗅了嗅那块清清淡淡，无甚滋味的糕点，只轻蔑地撩了下尾巴，兴趣缺缺地别开脑袋，自顾自舔起爪子。</p>
“看来今日已有人将你喂饱了。”他端着掌中的碎屑，半晌不见猫儿过来舔食，无奈只得将手里的点心渣倒回几面上，以待明早收拾，而后也不再动作，只有一下，没一下地给怀中猫儿顺毛搔痒，“今夜他当在城中平乱，便由你陪着我好了。”</p>
坊中火势连天，老幼哀呼四起，乱兵明火执仗抢杀官员豪富，个个红眼，慕容胤潜入皇城之时，城外叛军已然服罪，却未曾想城中竟是这般乱象。</p>
“殿下，莫非禁军也反了？”辛一劈剑砍倒一个杀红眼的兵士，担心地问向身旁冷不防被溅了一身血的人。</p>
立在他身侧的人，盯着衣袖上晕开的猩红血渍，烦闷地皱了皱眉头，禁军向由京中世家子弟分领，本是君王笼络朝臣的惯用手段，但也正是如此，所任多为庸碌之辈，且建制繁复，职权割裂，从来一盘散沙，不堪大用便罢，也最易为有心之人渗透，怕不是有人趁火打劫，借机铲除异己，所幸京兆府反应迅速，已经在组织救援。</p>
“殿下！殿下！”</p>
慕容胤瞧见灰头土脸朝他赶来的人，“赵大人？”</p>
赵唐走到近前，抬起袖子蹭蹭面上的烟尘，“殿下可是要进宫护驾么？”</p>
“宫中情形如何了？”</p>
赵唐并不隐瞒，“武将军得到消息，一早已带领人马前来守卫含光殿，陛下一切安好，只是……”</p>
慕容胤听他话锋又转，眉头不觉皱得更深，“只是什么？”</p>
赵唐叹息，“只是乱兵未能威胁陛下，却丧心病狂杀了不少宫妃，就连明贵妃也命丧贼手，几个小皇子受了惊吓，但好在护卫赶到及时，并无大碍。”</p>
“连女人和孩子也不放过，可知晓是谁人所为？”</p>
赵唐偷眼瞧了瞧他难看的脸色，“今夜四皇子为乱，想必……”</p>
“你在糊弄我？”</p>
赵唐两眼望天，“今夜六皇子不经宣命擅离皇陵，趁乱私入皇城，又不回宫救驾……”</p>
他听明白对方话中之意，额角青筋“噔噔”跳了两下，斜乜一眼这话里有话的人，“赵大人的意思，是我？”</p>
赵唐微微一笑，冲人拱手长施一礼，“殿下若火速入宫护驾，当是一片忠心，天地可表，若如此这般继续在城中游荡，恐怕怀疑殿下的，就不止我赵唐一人了。”</p>
慕容胤不想理会这许多，“城中何人平乱？”</p>
“殿下放心，顾长风顾大人已肃清东市坊，西市坊裴五公子正在清剿。”</p>
“谁在扑火救人？”</p>
“府尹大人已派毕凡领着京兆府差役在汲水灭火，安置受灾百姓。”赵唐说罢，见那人说走就走，忙道，“殿下何往！”</p>
慕容胤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开，“事情这不都有人做了，还不叫我回去睡觉。”</p>
“殿下！”赵唐哭笑不得唤了一声，对方理也不理，走得甚是潇洒，这位殿下自来随心所欲，叫人羡慕，也叫人忧心，此时若不进宫见驾，将来恐怕少不了一通责问。</p>
床里安睡的人半梦半醒间，只觉枕边猫儿好不安分，他伸手摸摸对方的脑袋，轻声安抚，“玉郎，别闹。”</p>
猫儿安静了一小会儿，又凑上来顶他面颊，他没奈何地推开跟前撒欢的活物，只道夜半不该将此物留在房中。</p>
过不多时，小东西竟得寸进尺上来蹭他唇口，他实在恼了，扬手将恶猫打开，下意识挪远了一些，“玉郎，你今日怎如此调皮。”</p>
本以为猫儿吃痛，总该知趣跑走，莫再来打扰他睡眠，谁知只听一阵怒气冲冲的急喘，灵猫竟陡然幻化人身，压上床帷，指掌发力擒住他双手，叫他不能动弹。</p>
这可将他吓住了，他在那妖邪身下几番挣扎不脱，眨眼对方更凶相毕露扑上来为恶作祟，兽口大张，露出森白尖利的獠牙，他怕得很，又百般反抗不得解脱，情急之下张口便狠狠咬住了猫妖的颈子。</p>
“嘶……啊！”妖孽惨叫一声，立时将他惊醒了，跟着只听人怒不可遏一声吼，“裴景熙，你给我说清楚，玉郎是哪个！”</p>
他愣了好一会儿才从梦境中拔出心神，辨出对方的声音，好不欢喜，“六儿？”</p>
慕容胤真火冒三丈，来时这人睡相十分狼狈，身上的毯子滑落在地，枕头斜在一旁也未枕上，半边身子更悬在床外，眼瞧着随时都能滚掉下来，他好好地想给人将毯子盖好，对方推攘不肯，想给他把枕头扶好，这人赏他耳光，想将他挪正了睡好，结果他竟直接一口咬了上来，咬就咬了，可更让人恼恨的是，口中还含娇带宠，连声唤什么“玉郎”！</p>
他捏着对方的肩膀，反正已将人吵醒了，也不再故作体贴，隐忍不发，“他是何人，你叫得如此亲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