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胤依然记得离开皇城的那天晚上，他想问七儿的事情，无论出于什么缘由，难得今夜山中聚首，疑问问出来，总比憋在心里强，他望向面前人，“小七，六哥有话问你，你老实回答。”</p>
慕容臻叫对方郑重其事的神情唬得一愣，他回过神来，复又嗤笑一声，“你问我就答？你以为你是谁？”</p>
“主子……”赵全想说，主子你别又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和六殿下吵嘴干架，可不等他说，对方已转过脸来，厉声斥责，“主子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儿？”</p>
慕容胤在旁若有所思地瞧了眼这忠心的奴才，他差点都忘了，七儿身边连暗卫也没有，就留了这么一个傻里傻气的赵全，他到底看中了这人什么呢？忠诚不及自小如影随形的死士，武艺也没什么过人之处，又或是说，他藏着什么秘密，不敢放太多人在身边，唯恐给人察觉了去，但七儿能有什么秘密呢？</p>
他不想跟这小疯子扯些虚头巴脑的，开门见山道，“往事一去不返，纵然时过境迁，你我再不能似从前那般，可到底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水火不容。”</p>
慕容臻真想冲上去拎着他的领子好好问问他，不能了吗，真的不能了吗？他从来没变过，分明是这人先疏远他，冷淡他，厌恶他，他像个小丑一样，拼了命地想引起他的注意，就是想让他知道七儿还想跟六哥像以前一样好，可这人却跟他说什么“一去不返”，“时过境迁”，他望着对方冷笑，“你挡我的路，还指望我与你兄友弟恭，不觉得太可笑了么？”</p>
“我挡你什么路了？”</p>
他见这人满脸疑惑，不知是当真无辜，还是装模作样，“如今全天下都知道裴氏站在你那边，慕容胤，你藏得够深哪。”</p>
“就因为这个？”</p>
“这个还不够？谁不知道将来父皇的位子必定是我的，你却忽然冒出来和我争。”</p>
面前人好似还想辩白，甚至急切切朝前迈了半步，“没有人说不是你的。”</p>
他恼羞成怒将人一把推开，“别这么一副你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假惺惺的，可笑至极。”说着他又想激怒对方了，他就喜欢看六哥哥生气的样子，但说点什么才好呢，说点什么才能撕破他波澜不惊的嘴脸，叫他勃然变色，叫他大发雷霆，叫他比被人剐了一刀还难受呢？他咧嘴一笑，满是戏谑嘲讽，想起来了，他跟裴家那个半死不活的废人特别好，无论跟旁人如何“一去不返”，“时过境迁”，他们始终好得跟一个人一样，“对了，你是怎么靠上裴家的？巴结讨好裴景熙那个瞎眼残废对么？”</p>
果不其然，他话音未落，就看到对方陡然变色的脸，并且如期从眼前人口中听到一个咬牙切齿，轻而又轻的“滚”字。</p>
他目不转睛地望着面前突然变脸的人，故意侧耳相询，装出一副未听明白的样子，“你说什么？”</p>
“我说——叫你滚，从今以后，不要再让我看见你。”</p>
慕容臻满意了，就是这样，这样才对，他绝不会承认他心里嫉妒了，只说了那人一句，就让对方如此愤怒，要多么在乎一个人，才会这样维护他，“这次算你走运，下一回我保证你不会再这么幸运，狗奴才，我们走！”</p>
赵全呼吸一窒，连忙依言跟上，他也不知为什么，主子脸上明明还是那副骄矜跋扈不讨人喜欢的模样，可他就是觉得主子可怜死了。</p>
“等等。”</p>
走在前头的人闻声顿住脚，“还有事？”</p>
“外头那些人，带走。”</p>
“赵全，把那群废物带上！”</p>
“哎……是，主子！”</p>
待一行人走出神道，立在原地的人沉默一瞬，出声呼唤，“辛一。”</p>
藏在暗处的护卫应声现身，“殿下。”</p>
“安排几个人沿途护送七殿下。”</p>
“是。”</p>
曹芥收拾好药箱，走上前来，见主子脸色依旧难看，想说些什么，却到底没有说。</p>
一行个个狼狈，就连张狂傲慢的千里神驹似乎也察觉到主子的心意，马蹄子都踩得心不在焉，马背上的人泄愤一般甩着鞭子，将两侧的从人抽得七荤八素，哀叫连连。</p>
“一群没用的东西！”</p>
“殿下恕罪，是我等无能。”</p>
马背上的人挽着缰绳，走得不疾不徐，“既知无能，就别想着恕罪了，他困守皇陵你们都对付不了，待回了燕都，还能怎么杀他？”</p>
领头的闻说，生怕主子降罪，急忙进言，“殿下，山中遍布机关，夜里不好分辨，待我等寻个白日再来，定想方设法做掉六皇子！”</p>
他话音未落，就叫人一鞭子甩在脸上，打得皮开肉绽，“找死！”</p>
“殿……殿下……”</p>
“已经失手，你们以为还有再来一次的机会？这山上的主子下人，个个都见过你们的脸，若是六皇子有个好歹，本殿下能脱得了干系么？”</p>
赵全两眼望天，暗道小主子就爱说这些唬人的瞎话，他疏忽听得风中异常声响，猛地勒住座下马儿，“主子，你听到什么声音了么？”</p>
“什么声音？”</p>
“好似……山那边有大队人马行进。”</p>
今夜山中无月，只有徐徐夜风，慕容胤觉得他真是脑子被驴踩了，才会想到跟慕容臻那个疯子好好说话，他仰头望着天上仅有的两颗星星，口中叹息一声接着一声，他不是一个好儿子，对生父忤逆大过孝敬，不是一个好兄长，与弟弟势如仇敌，更不是一个好情人，总叫心上人夹在中间左右为难，重来一次，依旧什么也做不好。</p>
“主子，你还不睡呀？”小安子拉着顾元宝远远瞧着石阶上一动不动的人。</p>
对方理也不理，两个小崽子生气地走上前去，一左一右对着他的耳朵大喊，“主子，你有没有听到我们说话，草儿哥让我们叫你回去睡觉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