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柳巷那栋大宅里,夜深人静忽然鸡飞狗跳了一阵,跟着只听老太医骂骂咧咧叫仆人点亮灯火,蜡烛放出明光,这才看清楚静悄悄蹲在老人家床头装神弄鬼的人。</p>
“臭小子,三更半夜吵我老头子瞌睡!”</p>
软塌塌伏在桌上的不速之客闻听此言,好不委屈,“老头儿,你真没爱心,我都这样了,你还说这种话。”</p>
“上完了药你赶紧给我滚,无诏不得返京,你当儿戏么,若叫你父皇晓得你私入皇城,到时候有你受的!”老太医说着已剪掉纱布,给人将伤口包扎好了。</p>
“要不是街上医馆药铺都打烊了,我能来叨扰您老人家么。”</p>
老爷子气哼哼地瞪了他一眼,“这又是跟谁打架去了?打不过人家就不要逞能,只差一点你这条胳膊就让人削去了,真是不知道轻重。”</p>
趴在木桌上的人一脸怏怏,“许久没同他见面了,我想摸进去瞧瞧他来着,谁想到他爹防我防得这样严实,院子里不单布了机关,还有一堆武功高强的死士卫护。”</p>
老人家皱起眉头,“堂堂宰相,怎这样小家子气!”</p>
对座的人摇首叹息,“其实我也明白,谁能容忍自家的宝贝儿子叫一个男子拐走呢。”</p>
“那你可见着三儿了?”</p>
“当然不曾,若是未被发现,我肯定就进去了,可都被人看见了,我再执意去见他,只怕既伤了他父亲的颜面,又害他落得不孝之名。”</p>
老太医戳戳他的脑门子,“你小子,虽常常冲动妄为,倒也还算有分寸。”</p>
“那是当然,若他因为要同我在一起,而被迫割舍掉其他不能割舍的东西,那是我无论如何不愿意看到的,喜爱一个人,从来都是想尽办法将世上最好的东西,统统送到他面前,而不是以爱之名,强迫他做选择。”</p>
难得一片赤子之心,老人家胸中喜欢,面上宽慰,眼中动容,“如此这般,你就要忍受许多原本不需要忍受的委屈啊。”</p>
面前人托着腮帮子,不知又想起了哪个,眉梢扬起笑容,两眼映着灯心烛焰,瞳中正有两团跳动的火光,“值得。”</p>
顾覃听罢外甥所说,额上已是冷汗涔涔,“你年纪小不懂事,现在就回去,舅舅当你今夜什么也没说过!”</p>
“阿舅不肯帮我。”</p>
“胡闹!这是造反!是掉脑袋的事情!”</p>
来人急切地上前一步,“可若是成了呢?”</p>
顾覃怎么也没想到外甥竟然在密谋造反,握拳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不……不……”</p>
“若是成了,我就是大燕国的皇帝,舅舅便是新一任的顾家家主。”</p>
“你真是疯了,皇帝是那么好做,顾家家主是那样好当的么?”</p>
慕容琉轻笑一声,“阿舅,那你说,我们安分守己地等下去,就能等到属于我们的东西了吗?”他自顾自摇头,“人人都道四皇子慕容琉是顾氏嫡亲的外孙,背靠顾家,理应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这些年顾家视我如路人,纵使阿舅疼我,老祖宗对阿舅亦不看重,如今不把握机会放手一搏,我就只能庸碌一生,而舅舅也要为顾家任劳任怨,当牛做马一辈子。”</p>
顾覃深知外甥所言不差,他是顾家货真价实的长房嫡子,却直到不惑之年,才得掌一门金吾卫,而一个奴婢生下的贱种,小小年纪竟然已经到了与他分庭抗礼的地步,此次顾贤因病去职,若非大哥顾桓谏言,老祖宗只怕要将尚德门也交给顾斐,如此看重一个庶出,实在叫人寒心。</p>
他很清楚,这已是他在顾家能达到的极限,并且很快手中执掌的权力就会被其他更有能耐的子弟分走,顾氏一向如此,不问亲疏,只看价值,可他顾覃余下的价值已经不多了。他知道琉儿委屈,太子被废,人人都在觊觎东宫之位,顾家但凡还有半点人情味,就该推这孩子一把,而非像现在这般,不闻不问,叫他心灰意冷,逼得他想要孤注一掷,铤而走险。</p>
老祖宗最最糊涂,放着自家的孩子不管,反对那个一无是处,这辈子都翻不了身的六皇子青睐有加。</p>
“父皇不爱我,母妃去后,阿舅便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不须阿舅出手,只要阿舅设法助叛军入宫,若然事成,琉儿感激阿舅一辈子,大好河山,定与阿舅共享,若然事败,我当一力承担,绝不牵累阿舅分毫。”</p>
“不……不……不……此事还是从长计议,这险冒不得啊,殿下!”</p>
“舅舅,再从长计议下去,慕容臻就要入主东宫了!一旦他名正言顺,再加上严氏辅佐,政权稳固,我们就连半点机会也没有了!”</p>
慕容胤跟老头儿唠到半夜,又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自绿柳巷出来,午时已过,正准备去齐业那里问一问,交代他山寨的事情,是否已有眉目,谁知没走两步就被人在巷口堵了个正着,他瞧见来人,愣了一愣,观他一身官服有模有样,禁不住面露戏谑,“嚯,顾大人。”</p>
顾斐谨慎地四下看看,忙拉着他重又走回巷子里,“主子,你怎入城了?”</p>
他怀抱双臂,打量着面前人,“可以啊,隔一段不见你就升官。”</p>
“主子,你没事就快点回去。”</p>
慕容胤叫人平白凶了一顿,“我不回去你还能绑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