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竹原以为夫人发脾气是家里最吓人的,如今才知晓,老爷动起怒来更加怕人,公子自从山里回来后就被老爷禁足了,连带着他们这些下人也出不得门去。</p>
他猫到院门旁,试探着朝院外迈了一步,脚都没全伸出去,就被院外看守的侍卫虎着脸给吓了回去。</p>
“我我我……”</p>
他悄摸摸捏出一块银子,手还未来得及往前递,虎背熊腰的侍卫已双目怒睁,厉声喝斥道,“回去!相爷吩咐,望春阁里所有人,不得迈出中院一步。”</p>
星竹见那汉子凶神恶煞,半点不肯通融,徘徊半晌,终于还是委屈巴巴地转了回去。</p>
孙氏心里也打鼓,暗叹两个孩子出格就出格,还不知遮掩,她望着已黑脸黑了许多天的丈夫,走上前去,好言劝说,“一点小事,至于么?”</p>
裴正寰刚想破口大骂,可到底忍住了,“都是你惯着他!任由他跟那小子鬼混,迟早闯出滔天大祸来!”</p>
孙氏这回的确理亏,一时也无话同丈夫争辩,那天三儿回来,她也瞧见孩儿颈上的痕迹了,若是女儿,她怎么教训都不为过,可到儿子身上,叫她如何提起,“孩子间玩闹,你发这么大火给谁看?”</p>
裴老爷气得牙痒,他当然不会对夫人说,叫他如此恼恨的,并不是两个孩子亲近玩闹,他非是那等古板严苛,不通情理的父亲,三儿早过了知人事的年纪,孩子的这些私事,他不当管,也不会管,但叫他又惊又怕的是这个逆子胆大包天,什么都敢想,而六皇子那个傻的,又言听计从,什么都敢干。这两小子若搅在一起,只怕他裴家永无宁日。</p>
更可恨的是,闯出这般祸事,那个逆子还敢腆着脸叫他帮忙。</p>
“父亲,他近日所做所为,俱是受我指使安排,还请父亲援手平息此事。”</p>
“若是此事捅出去,孩儿脱不了干系,届时父亲官威受损,裴家声誉扫地。”</p>
“那帮贼匪如今已然规整,又经训练,与其费心剿灭,不如遣使招安,两方得利。”</p>
三儿所谋不差,燕国的确有招安流贼的先例,那件事发生在二十年前。</p>
彼时柔然集结北方诸部,掠兵南下,国中人心惶惶,流寇趁乱四起,曹州边界一伙盗贼也在此时聚义山林,劫掠富豪,残杀官员,张狂至极,可国中所有精兵强将都已开赴北方抗敌,无暇他顾,而那伙匪徒也的确有本事,朝廷派出的官兵接连被打退,一时竟奈何他不得,后来是他的父亲提出了招安之计,那匪头子也是个义气之人,为报答朝廷恩遇,招安之后便带领手下自成一军,前往北方诸郡,卫国杀敌,立功无数。</p>
三郎应是在国史中读到了这一段,故而唆使六皇子效法,好将山寨众人一并纳入国中,免他独善其身,背负不义之名。可此一时,彼一时也,这种事,一次能传为佳话,两次恐怕就是祸端。他身为宰相,既不能叫孩子荒唐冒险,更不能叫此事成为样板,令后世不轨之徒有机可乘。</p>
慕容胤万事俱备,山寨防御设施修得牢固稳当,不逊城壕,只待他父皇派些禁军,府军,甚至封氏的龙骧军来给他练兵,他三哥聪明伶俐,谋略过人,此法简直天/衣无缝,两全其美,谁知到了老岳父这里,他才真是晓得什么叫做——姜还是老的辣。</p>
正午艳阳高照,他追着信号赶到见面的地点,可怎么也没想到,车上下来的,竟是裴家老爷子,老头儿咬牙切齿,怒气冲冲,一副对待十世仇人的模样。</p>
“什么条件你才肯跟我三儿划清界限?”</p>
慕容胤傻眼,这是何意?</p>
裴正寰不欲与这竖子做口舌之争,甚至不等他答话,便开门见山,“我来是知会你一声,三儿,我已禁足在家,你莫想他再来同你见面,他年纪轻,涉世不深,许多事情不够深思熟虑,我是能如你的意,向陛下进言,将那些贼人全部招安,可六殿下想过没有,遵纪守法不得赏,坏法造乱者反为官家所重,一旦开了这个头,只会贻害无穷,坏的是大燕的百年社稷,这个道理殿下不会不明白。”</p>
慕容胤点点头,想说“明白”,对方却再次强硬地打断了他,“念在你与三儿的情分,曲阳县令的事,老夫会为你摆平,其他那些不该留的人,你自己也尽快清理干净,如此,这赤龙山就还是往日的赤龙山,它不与官家为敌,官府也不会动它,旁的想都不要想,往后若仍旧胡作非为,老夫绝不会再保它第二次。”</p>
“可严氏……”</p>
裴正寰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四大家各司其职,殿下不要忘了,顾家是干什么的。”</p>
宰相大人来得匆忙,走得也匆忙,有些话说得不明不白,慕容胤一头雾水,难不成此事顾家已经知晓,不会吧?顾斐这个叛徒,怎么也不跟他知会一声。</p>
裴老爷子说到做到,元平十六年夏初,有朝臣当庭陈奏曲阳县令胡守义贪赃枉法,数罪并犯,君王命大理寺详查得证,胡氏鱼肉乡里,百姓怨之,日前为“乱民”所杀,皇帝大怒,着人抄没胡家,得金银财宝数十箱,田产地契无数。</p>
不数日,查祁州太守营私舞弊,左迁炎陵,冀州太守私用军粮,流放辽西,景州太守欺君罔上,发配充军,蔚州太守断案不明,降为狱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