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先生的太太已经过世了，林闻君和孔西风都是知道这个消息的，那么她的遗物自然是万分宝贵的，没想到莫先生就这么拿了出来。

“不要？”莫先生作势要将衣服收回，“担心不吉利不成？”

“没有。”孔西风赶紧接过来，觉得手里轻薄的衣服格外沉重起来，刚刚她还和莫先生语气不善地说话，现在这样态度转变，孔西风都没适应过来。

匆匆换了衣服，孔西风加入了救书大队，和莫先生还有林闻君忙活了将近一整个上午，才把湿透了的书上的水吸干，然后找了地方晾起来。

林闻君翻了几本书，眼睛骤然亮了，她和孔西风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立刻明白了，这些书就是孟梅善日思夜想的那些翻译原著。

这年代做翻译多难，能有个安稳环境已经是奢求，静下心来琢磨文化与文化的细微之处，感受语言的差异魅力，很多人都做不到。

莫先生和太太奉献了毕生的心血在这些书里，没有求过什么回报，纯粹是为了个人爱好，然而事情慢慢积累起来，那些由他们翻译出来的书籍已经成了一笔宝贵的财富。

这笔财富没有继承人，也是莫先生心中一大憾事。

他看着眼前两位捧着茶杯喝热茶的年轻女生，眼神里带着慈爱细细打量，从刚才那个冒雨救书的女学生的行为便可以看出来，若是将书交给她们，至少这些书能保证寿命，不会被损坏。

可是书本的真正用途是交于学生手中，三两传阅，互相学习。

国中学堂能做到这一点吗？这样的时代如此动荡，还有几人能静下心来看书研究学习的？

孔西风替林闻君扫开脸颊边的碎发，轻声笑道：“你把头发都吃进嘴里了，在想什么呢？”

“是吗？”

林闻君被孔西风一碰，脸就红了起来，但是还有长辈在，她悄悄去看莫先生，老人家笑而不语，林闻君赶紧低下头，自己将头发扫开，“知道了。”

孔西风见林闻君脸色红润，大抵是不会受寒了，这才转向莫老先生，说明了来意，“莫先生，我们是国中学堂派来的代表，想要将您这些译著带回学校，希望您能允许。”

“孟校长来找过我很多次了。”莫先生坐在主座上，不严自威，“他总是说要这批书，一直向我强调国中学堂需要这些，可是这与我何干？”

孔西风一噎，话怎么又说到这份上来了？

林闻君七窍玲珑心，顷刻间便听出了言下之意，她双手端着茶杯，态度虔诚，“莫先生，您的书需要传承下去，现在国内没几个学校是重视翻译教育的，您的书是很重要的学习材料。”

“与其说是国中学堂需要您的书，不如说，是您需要将书交给国中学堂，让我们帮您保管，并且让书里的知识永久地传递下去。”

一句话，谁在前谁在后，是完全不一样的意思。

是孟梅善太心急了，一直以来给了莫先生这种不适的感觉，找别人要东西要到门上来了，还三番五次，任谁都会心生厌烦的。

在三人的脚边就摊开着几本书，上面都是些手写字，可以看出每一页都有两种笔迹，一道锋利直接，一道委婉娟秀。

莫先生随意拎起一本，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当初看到这本的原著时，我心里震惊地不行，心想怎么会有人这样写书，太新鲜了，我非得要把它翻译了不可。但那时我夫人刚怀孕，身子不便，我要照顾她，翻译的事自然不能进行。可是过了一阵子，我手痒得不行，有天晚上偷偷地将书从柜子里翻了出来，正看着，夫人便醒了，她一看我，我就知道自己被看透了，顿时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一般，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林闻君弯了弯唇。

“夫人一向支持我，我要翻译，她便让我翻译，怀孕时待在我三步之内，一有事便叫我。但通常她都是没事的，给我查查字典，陪我晒晒太阳，书翻译好了，我们的孩子也出生了。”

后面的事便没有那么甜蜜了，莫先生的孩子英年早逝，夫人也在早些年离开了。

只剩莫先生一个人守着这些，既是财富也是回忆。

惺惺相惜才是爱情最美好的样子，林闻君和孔西风听完这个故事，不自觉地对视了一眼，旋即笑弯了眼眸。

书泡了水，要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得好好照料一阵，林闻君和孔西风想着反正无事，索性先留了下来，和莫先生学了护理书的一些知识，每日一起谈谈心聊聊天，倒也快活。

吹灭读书灯，一身都是月。

***

朝歌听着史瑭安排，冒着自己二十年来最大的危险撬了孔董楠的密码柜，将那叠只有他和李副将知晓的计划书偷了出来。

史瑭看完之后，很久没有说话，片刻后忽然轻笑了一声。

“现在行动还来得及吗？”朝歌也看了个大概，心里的震惊无以复加，“我倒不知道，原来他的野心这么大。”

“我预料到了。”史瑭笑笑，“只不过自己没相信。”

翻译小队已经抵达总区，谈判过不了多久就要开始了，可是眼下孔董楠来了这么一遭，会议能不能进行下去都是问题。

“那个，史先生，我能冒昧问一下吗？”朝歌举起一只手，怀里还抱着资料袋，“先前你们说的轰-炸京陵，还会实施吗？”

“孟小姐，你连这都知道了？看来让你来完成这个任务，还真是合适不过。”史瑭笑笑，避开了这个话题。

朝歌干笑，生活所迫。

暂时来看，孔董楠别有打算，那么轰-炸应该会被取消吧？既然已经起了异心，孔董楠不至于还为反国派做事。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国中区将迎来久违的安稳时，孔董楠在一个夜里下达了轰炸命令，京陵大轰-炸从第二天上午九点开始，一直持续了将近四个小时。

孔董楠看着满目的疮痍，一座城顷刻间几近毁灭，嘴唇颤了颤，“这是我，为你们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第一颗炮弹投下去的时候，朝歌还坐在床上发愣，外面是蓝天白云，绿树成荫，天气大好，猛地一声巨响，好似余震一般，轰隆隆传了过来。

震感很强，荣陵和京陵毕竟隔得不远，朝歌一慌神，径直从床上跌了下去，不过没摔着，落在了一个怀抱里，然后被托起放在了床上。

“地震了？还是轰-炸开始了？”朝歌掀开被子，匆忙去换衣服。

系统：“稍等……是轰-炸。”

轰-炸。

朝歌脑袋里也一轰，电影电视剧里见过不少这样的场景，甚至是人肉炸弹炸碉堡都看过，但是亲身经历绝对是人生独一次，她心里多了一只什么都抓不住的手，慌慌张张的，没着没落的。

孟梅善还在京陵。

国中学堂还在京陵。

还有那么那么多的人在京陵……

系统：“别去，很危险。”

“知道。”朝歌清楚自己过去也不能制止这场屠戮，飞快收拾好之后奔去了孔董楠的指挥室，推门而入却只看见了史瑭落寞的背影。

桌上散落的是那份被朝歌偷出来看过的最机密文件，此刻已经被撕得粉碎，雪白的纸屑铺了满桌，看得出来进行粉碎的人心里是有多么绝望和生气。

史瑭双肩顷刻间松了力气，他往后跌坐在椅子上，“结束了，孔董楠发现我们了。”

“发现了？”朝歌回头看看和平时无异的军区部，觉得这实在不像是间谍被发现了的样子，不派人将他们抓起来，也不关禁闭，反而敞着门随进随出，一派平和？

“走吧，路上说。”

史瑭抹了把脸，将桌上的纸屑打扫干净，轻轻关上了门，从此便和这里再无瓜葛了。

他轻笑，有点失落是怎么回事。

朝歌和史瑭安全地离开了军区部，就好像平时出去出任务一样，没人拦着，没人询问，就这样平静地离开了。

朝歌回过神来，“孔将军这是放了我们一马？”

“对。”史瑭耸耸肩，“做间谍做到这么有人情味的，估计我是第一个。”

“那现在他的计划已经被发现了，所以孔将军才决定放弃那份计划，继续为反国派做事吗？”朝歌实在不懂这些弯弯绕绕。

“也许吧。”史瑭开着车在山路上疾驰，一路奔向残骸遍野，“我们已经不能制止这场轰-炸了，所以，孟小姐，咱们去同生共死吧。”

说到最后，史瑭脸上露出绝望一笑。

这场轰-炸，是反国派内部策划的，为了嫁祸给救国派，同时也向西洋那些看好戏的国家示好，表示：你看，我连自己的管辖区都能炸，我是真的放弃国中区了，你们尽管带兵进来。

而救国派只能无动于衷，因为制止轰-炸不是主要任务，组织反国派卖国求荣才是眼下最紧急的。

所以京陵，此刻成为了棋盘上一颗可以随时被抛弃被粉碎的白棋，史瑭和朝歌没有半点办法，只能豁出命去陪着一起被炸了。

孟梅善先前秘密修建了一些防空洞，掩在了城区各个地方，轰炸开始，防空洞开启，不知情的人们纷纷跑了进去，而国中学堂学校背后便有一个大大的防空洞，书籍、资料、老师学生，都第一时间躲了进去。

没办法提前告知会有轰炸，只能先修建一些防护措施，好在起了作用。

直到下午起了雾，可见度不高，飞机看不清楚了，轰-炸才停下来。

朝歌和史瑭在荒凉的废墟里寻寻找找，亲眼看了一路的伤亡惨重，那些来不及跑进防空洞里的人都被炸得或残或亡，尸体甚至都来不及被收拾。

而在国中学堂的防空洞里，低低的全是啜泣声，学校没了，家没了，那么多的人，又该何去何从？

孟梅善眼眶湿濡，他站了起来，在潮湿的地下防空洞里，坚定的说。

“孩子们，不要担心，只要你们在，书籍在，国中学堂就还在。”

“我们迁校吧，和曾经创建国中学堂的那些伟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