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濛凝视着怀里的孩子，心想，我们很久以前可没有见过面。

过去的回忆展现在季濛的眼前。

变得透明的他轻飘飘地漂浮在自己和男童的身边，将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收入眼底。他内心复杂地看着这一切，没有去抗拒。

忽然，画面一转。

先前还是在一处空荡荡的洞穴里，这一回，眨眼之间，便成了漫天白雪的天地间。

男童穿着火红的衣衫，在雪地间蹦蹦跳跳，每每捧起一把雪，他都立刻回头，寻找跟在身后的白衣身影。

“季濛，我以前都是在高高的地方看着下面，现在终于亲眼看到冬天了。”男童等着季濛接近，随后一蹦三尺高，直接跳到了季濛身上，双腿盘在季濛腰间，紧紧抱着：“谢谢你！”

季濛抱着男童，吓唬道：“要是大道来了怎么办？”

男童吓了一跳，然后眉头紧皱：“不会的，我溜出来的时候他可忙了。大道离开的时候和我说，混元让鬼肆意现身于人界，忙着去处理人界的事了，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呢。嘿嘿，我是不是马上要见到混元了？季濛，鬼界之门是不是就在前面呀？”

当男童话音落下之时，他们所在的位置蓦地一变。

季濛紧抱着男童，男童惊慌地大喊他的名字。

与此同时，世间的一切仿佛都跟着震动起来。

太阳突然之间被乌云遮蔽，两种不同却又强大的气息从天边传来，一阵战栗让季濛更加用力地抱紧了男童。

转眼之间，男童从他的怀里被带走。

泪已绝堤，孩子的双眸中满是泪水，他在别人的怀里拳打脚踢，却于事无补，只能高喊“季濛”，另外还有混元的名字。

当初，口中都是对混元眷恋的软糯声音，如今只剩下不满：“你不是混元！混元才不是这样的！季濛，放开季濛！你放开我，放开我！我要去帮季濛……”

抱着男童的身影不知用了什么方法，一瞬间，男童脑袋一歪就晕倒在了此人的怀里。

季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因为此刻，他被混元用法力擒住，什么都做不了。

此时的他们身处高空，而地面上是修炼者与鬼修争斗的场景。

满地都是尸骸与被打败后飘散在空气中的鬼修身影。

“季濛，你以为你能逃出我的手吗？”一道低沉沙哑的声音从被白袍笼罩的内里传来。

季濛浑身被黑色的法力缠绕，仿佛要窒息一般，他满目仇视地注视混元。可即便他如何挣扎，仅凭老祖实力的他，根本斗不过始祖。

体内的法力一点点再被吸收，季濛越发虚弱，直到最终双手垂下，再也无力挣扎。

“混元，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正在此时，另一道抑扬顿挫地声音陡然响起，然后一掌蕴含天光般的朝着混元这里打了过来。

混元在抵御天光之际，季濛的身形仿佛被吸纳进了一个空间，随即，视野中的人物一边，成了穿着一身墨色衣衫的身影。

男人容貌普通，气质十分出众，说超凡脱俗也不为过。

而此时此刻，昏睡过去的男童便被此人抱在了怀里。

“。”

季濛艰难地吐出男童的名字。

墨色衣衫的男人，也就是被男童称为大道的男人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明明淡漠无情，可又似乎在深处潜藏着无法言说的恼怒。

大道……

大道真人。

是人界修士们憧憬的神。

“我不知你是从哪里冒出来，也无法看到你究竟是何来历。唯一知晓的便是，你让他染上了因果，”大道真人看了怀里的孩子一眼，前一刻还满目的温柔，后一瞬，看向季濛时，便转变成了冷漠，“真真该死。”

“大道，把他还给我！”混元一扫白袍，季濛的身体便朝着混元那边拉扯而去。

在修真世/界的两个如同“神”一般存在的两人面前，自己简直手无缚鸡之力。

曾经经历过一切，此时又再次目睹这样的画面，季濛身处回忆之外，嗤笑一声。

“混元，为何要如此执着他？”大道哀叹一声，“你已经走火入魔了，这千年来，你究竟经历了什么？“

“不要多管闲事，把他给我！给我——！”

鬼修始祖疯了一般，朝着在两个人之间不断拉扯，继而漂浮在半空中的季濛扑去。

男童自大道真人的怀里睁开眼，接着，身形一闪，挡在了季濛的身前。

鬼修始祖猛然看到男童，来不及收手，凝聚成手掌的附在了男童身上。

男童一把抱住鬼修始祖的手，不顾浑身的灵气被吸取，眼含泪水，哭着说道：“混元，你说好要陪我玩的，为什么，为什么后来再也没有来过……我一直都等着你，等着你。后来才知道你去了鬼界……”

鬼修始祖身形顿住，似乎因为男童的话而愣了神。

大道真人出现在鬼修始祖的身旁，叹息道：“混元，醒醒吧，你不该是这样的。”

男童兀自说着：“混元，大道和我说只有让人战胜了鬼，你就会回来了，只要我不断运转天地灵气，提供给人类，人总有一天能战胜鬼。我乖乖听他的话了，可是几千年了……几千年过去了，你还是没有回来……为什么不回来？”

白袍无风而动，鬼修始祖似乎回过了神，听着男童的话，讽刺地反问道：“我为何要回来？”

泪水从男童的眼眶里落下来，他越说越委屈，越说眼泪便一颗颗地往下掉：“你不想回来就不回来嘛，现在还要伤害季濛！为什么要伤害季濛？！为什么？！”

小孩子闹脾气的感觉。

处在第三视角的季濛看着抽抽噎噎地孩子，又有些心疼起来。

然而，鬼修始祖又怎么可能听一个孩子的话。

季濛想起来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了。

男童身上的灵气被鬼修始祖吸取了不少，从而鬼修始祖又强大了许多。这个时候，大道真人似乎终于明白鬼修始祖绝不可能醒悟了。

他一挥袖袍，转瞬间，将季濛转移到别处之时，男童也被转移了去了别的地方。

最终，季濛连孩子的正面也没有看到，就在远处看着转瞬之间，孩子便消失在了自己眼前。

而之后，大道真人与鬼修始祖的展开了斗法。

一时间，天地失色，震天动地，山河倾塌。

地上的修士与鬼修停止了争斗，世间一片黑暗，只剩下两道在碰撞。

似乎过去了许久，又似乎只是过去了一瞬间，两人的法力不断冲撞在一起，在不分伯仲之中，胜利逐渐倾倒向了大道真人。

黑暗中的一片光芒消失之时，鬼修始祖在世间消失。

最终，鬼修始祖被大道真人所灭，什么都没有留下。

季濛对于修真世/界的最后的印象，是大道真人再次看向他的一眼——冷漠的目光中有着极力忍耐的杀意，以及如视蝼蚁一般的四个字：“真真该死。”

后来，被鬼修始祖吸收了太多法力的季濛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处在了一个除了自己，再无其他事物的黑暗空间。

画面仿佛急速地收拢在一束光晕当中，季濛睁开眼，那一点光晕悬浮于眼前，下一刻，盘旋于季濛周身，而后，融于他的心口。

恍如隔世。

薄唇轻启，一个名字徘徊于季濛的舌尖，片刻后，脱口而出：“元光……”

在那个世界，所有的人都要他死，所有人都不想留他在世，还真是可悲。

他起初也曾挣扎过，还想要与那些人交好，但后来却发现，一切都是徒劳无功。

后来的后来，他将所有一切都抛去，什么都不在乎了，行至世间所有角落，却也不过成为了他人手中的棋子。

好在最后遇到了元光。

他曾经的生命里，唯有元光给了他所渴求的真挚情谊。

也算是幸运了。

元光和大道真人回去之后，绝对不会再遭遇什么危险，那人一定会照顾好他吧。可惜，曾经答应过要一直陪着他的承诺无法实现了。

如此想着，心绪波动，眼中忽而凝聚了冰凉的物质，下一瞬，从眼中滑落而下。

“季濛！”

手臂被人抓住，还带来了一道来自现实的呼唤。

恍惚之间，季濛恍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脱离了修炼，睁着眼，已泪流满面。

霍婻抓住了他的手臂，满脸急切：“季濛，你醒醒，你到底怎么了？！”

季濛凝视了霍婻许久，霍婻也越发着急，随后，他一把抱住霍婻，还将脑袋埋在霍婻的胸口。

霍婻手脚先是僵硬了一会儿，很快的，便抱住他，似乎是知道他没事了，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季濛？”

“霍哥。”

“嗯？”

耳边是温柔的回应声，背上被轻轻拍击着，好似安慰着一个因伤心而撒娇的孩子。

在过去，季濛从未想过这样的场景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当回过神时，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有了可以对之撒娇的人。

他蹭了蹭霍婻的棉质睡衣，抬起脸。

面面相觑，他专注地望着眼前的人，轻声说：“我没事了。”

霍婻松了口气，然后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然后扯了扯湿了一块的胸口：“你是没事了，我的衣服上都是你眼泪鼻涕了。”

季濛视线从霍婻胸口移开，清了清嗓子：“我明天帮你洗了。”

“带回去洗衣机洗啦，难不成还用手洗。而且，我一点都不嫌弃。”霍婻抬眼，笑着说，“快中午了，快去洗把脸，我们要出发回家了。”

如春光明媚，花酣柳醉，照亮了季濛那个满目漆黑的世界。

如阳光从窗外照进窗帘未彻底合上的缝隙处，温暖而美好。

季濛情不自禁地也弯了眉眼，翘起嘴角，然后将一个好消息告诉了霍婻：“霍哥，我进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