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璇玑宫多了许多面生的小宫女,她们时常盯着陛下犯花痴,单单一个背影就能瞧上个半天。我叹了一声,陛下之风姿,过了数万年仍是无人能出其右。也是近来陛下的风光往事都被遗忘了个干净,竟无人与这些宫女普及,才使得她们一个个都大着胆子肖想这九重天之主。
不知天帝陛下愁不愁,我是有些犯愁的。只因那群小宫女都喜欢羞羞答答地捏着粉红色的小信笺来托我送给陛下,信笺上什么情思不言而喻。我很有些不喜,然而我毕竟是个活了十数万年的仙,坦白来讲都可以当这些小仙娥的祖奶奶了,实在拉不下这个面子对她们讲,我其实也是爱慕了陛下十数万年的,还不得被她们笑掉大牙。
不过我可不像她们如此天真,毕竟活了这么多年,也算历过一些事,天界秘辛知晓的也不在少数,他毕生的爱已毫无保留地交给了另外一个人,而此生只消让我默默守在他身边就好。
“邝露?”
愣神的有点久了,恍惚间听到他在叫我,抬起头正对上他两颗琉璃珠似的眼睛,乍然盯着你,忒也深情。可惜我深知他本意并非如此,于是收回乱跑的心神,忙道:“在。”
“想什么呢?”他眼梢只略微一扫,显然并无深究的意思。
于是我也只微微躬身,没有作答。
他指了指已经干涸的砚台,我便明了。
待忙完后,他便不再让我候着了,细细捧出一株已经枯死的昙花来,那珍而重之的神情让我很是哀伤,不为自己,为他,为他再也不能相见的人。
他伸出一只洁白的手腕,并指将其割破,鲜红的血液滴进花盆里,枯叶染了血,却也没鲜活半分。
我不忍再看,快步出了殿堂,风过面颊凉意微起,伸手一抹才知是泪。
世人皆说这九重天的位极之尊,九天应龙,冷酷暴戾,帝王一怒,浮尸千里。挥师百万踏平魔界,血洗忘川。此后六界一统,无人置喙。那晚只留下了遍地的曼珠沙华,因吸饱了人血开得愈发妖艳。
而我所知的那条龙,是位真正的谦谦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卑以自牧,温润如玉。
第一次遇见夜神韦天,是在一席寒潭。他白衣胜雪,歪靠石边,双目微阂,半现原身,银白的龙尾弯在波光粼粼的潭水中,是再好看不过的模样,也是那样的高高在上。只一眼我便痴了,此后十数万年跟在他身边,九死不悔。
“窥伺上神,你可知罪?”
一道清泠泠如乐相击的声音,霎时将我的三魂七魄都震了回来,慌乱中正打算收拾了这副痴相前去请罪,却见琪树后飘出一抹白影来,我又惊呆了。
眼前这两人,分明是一模一样的长相!
龙身那仙显然也愣了一下,皱了下眉,冷冷哼了一句:“竟是一只小小的花妖。因何在此?又缘何化作本神模样?”
花妖原地转了个圈,嘻嘻笑道:“这便是我本来的模样,并未幻化呀!”随即眼神滴溜一转,“至于我为何在此,当然是来报恩的。啊呀呀,你的真身竟是应龙呢,可真漂亮!”
上神耳后稍红,轻叱一声:“休得放肆!我与你有何恩情?”
花妖眨眼一笑,竟带出两分妖媚之气:“当然是日夜看顾之恩啦!”
眼见他愈来愈恼,遂道:“好了好了,不逗你了,给你看我的真身。”话音未落,人已消失不见,只凭空长出一株昙花来,雪白的花瓣开在静谧的夜里,突然就有了颜色。
上神讶目之余又带了些喜色,伸手轻抚过这昙花,昙花调皮地在他手心蹭了蹭,他忽地就笑出了声。
我后来方知,那株昙花,是他从小便养在身边近万年唯一的陪伴。他从小一个人用膳,一个人修炼,一个人看书,一个人就寝,于是哪怕只有一株不言不语的昙花,他也觉得很好。一万年这株昙花也没开过花,头一回夜里开花,便想让他看到。于是好不容易修成了人形,自己走到他的面前,而化形的模样,也是它唯一心心念念之人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