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的叶子锋利,江逾白手背上没留意被划了一道细细的伤痕,冒出了点殷红的血,他毫不在意地抹去,转身把谢恒临护得更紧了。
“这里是会客的厅堂。当日爹娘就是在这里……”江逾白低声说。
“这是院子。”
“前面是我爹娘的卧房和我的卧房。”
江逾白大概看着方向走了几步,拨开荒草,看到了当日自己藏身的假山。
谢恒临走过去看,那假山后面,有高不到一米的一处小洞。他摸着那假山,有些哽咽。
“对不起……”
纵使知道说出来也没用,纵使这些人命不是他夺去的,他还是很悲恸,说了许多遍对不起。
“不怪霜儿。”江逾白扶着他走出来,亲亲他额头。
“有一回看史书我忽然想到,假如换一个皇帝,我爹娘功高盖主,想留下性命也难……”
“仇恨没有什么用处。我们所能做的就是不再让这样的事发生。霜儿是个好皇帝,你父皇做不到的,你可以做到。这就够了。”
谢恒临抱住江逾白,把头埋在他怀里蹭掉眼角湿意,拼命点头。
江逾白又牵着谢恒临走了走,离开时,撩袍跪了下来。谢恒临跟着他跪下了。身后暗卫们也跪了一地。
谢恒临以为江逾白要说些什么,但他喉结动了许久,最终只是磕了三个头。
站起身,江逾白身上将谢恒临头上的草屑拿掉,握住他手说:“先帝要杀的是我父母,可怜家中仆人侍卫,他们只是找个差事养活全家老小,不料被连累……”
他没说下去,但谢恒临明白他的意思。
为君者有权力对任何人生杀予夺,但这权利万不可滥用。须将人命看得重一些,再重一些。累一些不要紧,辛苦一些也没什么,最重要的是明辨是非,心怀慈悲。
住了半月后,谢恒临一行人启程回去了。
他命人将将军府在原地重新建造起来,还要在城中为抚远将军夫妇立碑。临行前一日,残垣断壁上长得杂草都被清除,有许多人在忙碌着。
“建行宫太骄奢,可将军府重建要不了多少银子。将来你想家了,我们随时回来都有个落脚的地方。”谢恒临说。
江逾白说好,又说:“那我画个图给他们参照。”
翌日离开时,江逾白又去见了工匠,同他们又确认了一遍才放心。
离开天涌城不远,谢恒临嫌闷,出来和江逾白一同骑马,骑了一会儿又觉得天宽地阔,不跑起来太可惜了,不畅快,于是挥着马鞭让马儿奔跑起来。
江逾白见他高兴,也骑马追了上去。
二人驰骋了一会儿,离众人有些远了,江逾白拉住缰绳,正要叫霜儿回去,猛地觉得身后有什么东西靠近。
他一转头,愣住了,倏忽睁大眼睛。
“阿白快来……”谢恒临一转头,吓得一身冷汗,抽出剑拉着缰绳调转马头。
只见一只展翅三尺多的苍鹰,正直直朝江逾白扑去。
“霜儿。”江逾白笑着叫他名字,一回头见他拔剑,示意他不用怕。
果然,那鹰落在江逾白肩上,眼睛直盯着江逾白瞧来瞧去。
“这是我父亲的鹰。”江逾白在这巨大的喜悦中,几乎要落下泪来。
他怕惊着了这鹰,慢慢回头,让霜儿仔细看。
谢恒临也惊讶不已。他曾经见过被上贡的鹰,熬出来的鹰会将熬鹰人视为主人。可这都二十年余了,这鹰居然还能从江逾白与父亲相似的脸庞中认出人来。
“它叫鲁山月。”江逾白下了马,说,“我父母家乡在鲁山。他们常年在外征战,但心中很想念家乡。”
有机灵的暗卫将身上带的肉干递过来,江逾白捏了风干的肉片喂它,它低头便大口撕咬了一块。
“我可以摸摸他吗?”谢恒临也跳下马,觉得这鹰的羽毛漂亮,很想碰一下。
江逾白自己试着伸手摸了下,见鹰并不抗拒,便拉着谢恒临的手从后面轻轻摸了下。鹰专心吃着肉干,似乎误以为是江逾白摸的,也没什么不悦。
等吃完了肉干,鹰又飞起来,在他头顶盘旋了一阵,飞走了。
“它怎么走了?”谢恒临眼睁睁看着鹰很快飞远,恋恋不舍。
“应该是认出来我不是父亲了。”江逾白侧头看着自己肩膀,果然,衣裳被利爪割了几道。
“你不想带它走吗?”谢恒临也看到他的衣服被抓破了,忙检查他有没有受伤。
“不用了。京城不适合它。”江逾白握住他手说自己没事,仰头看着鹰离去的方向看了许久。
后来的好几天里,鹰又来了几回。它似乎是思念旧主,绕着江逾白盘旋数次,像是一遍又一遍在确认江逾白是不是曾经那位主人。
回到皇宫里时,天已经很冷了。
江逾白和谢恒临一人抱着一个手炉,两张桌子挨着,各自处理挤压的公务。
“昨夜我梦到父亲了。他说,他派了鲁山月来看看我过的好不好。”江逾白说。
谢恒临忙扭头看着他,问:“他原谅你了?”
“嗯。”江逾白眯着眼,嘴角挂着笑,靠在椅背上。“他还说,我做的很好。”
谢恒临回头看着面前的奏折,笑了起来:“真好。”
这么多年了,江逾白头一次做父母原谅自己的梦。好像冥冥之中心里那块沉甸甸的石头确实轻了许多。
“恩。真好。”江逾白拉着谢恒临的手捏捏,放在唇边亲了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