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庞妃认真想了想,抚着鼓了一些的肚皮,温声说道:“你今日入宫,只是想我了,所以来看看,懂吗?”
庞吉有些心焦:“可皇上那里?”
“放心吧。”庞妃淡淡一笑,起身打开了门,拍手唤道:“蝶儿。”
名叫蝶儿的宫女很快就跑了过来,活泼的笑道:“娘娘,要茶水还是点心?”
“你这丫头。”庞妃点了点宫女的眉心,不经意的笑言道:“快去凌妃姐姐宫里,讨些皇上喜欢的梅花茶来。就说,我怀孕不能喝花茶,之前全清理了,皇上今晚要过来,我才想起来,只好厚颜的临时要一点儿了。”
庞吉眼底滑过一缕精芒,在宫女目露不解,却还是听话跑走后,默默对女儿竖起了大拇指。不过,他还是有些疑虑:“闺女儿,你确定这能让她知难而退?”
“能。”庞妃勾了勾嘴角:“因为皇上喜欢梅花茶,所以凌妃经常准备。但我一贯不喜欢梅花茶的苦涩,宫里是从来不备的。”
庞吉心里一惊,就听见她轻声道:“这只是一次警告,告诉她,我已知道了,她现在收手还来得及。如果她聪明,便会把有问题的茶,都送到我这里。如果执迷不悟,就不能怪我了。”
就在公孙策慢条斯理给太后诊脉之时,两宫已是图穷匕见。面对小蝶带来的恳求,凌妃冷艳的脸不动声色一僵。
“庞妃手里没茶了?”她怔忪了一瞬间,才低声道:“那还真是遗憾,我这里的梅花茶,也不多了呢。”
小蝶的脸色顿时一苦,凌妃又笑了起来:“菊花茶倒是还有些,要不你带回去吧。”并不知道内中弯弯绕绕,小蝶松了口气,觉得自己好歹能交差,自是答应了下来。
而得到答复的庞妃,谈笑自若的命小蝶把菊花茶收好,转头缓声道:“好言难劝,何苦来哉啊。”
“那闺女儿,你打算怎么办?”庞吉苦着脸:“对了,皇上不是说晚上过来吗?”
庞妃轻轻摇首:“不会了,凌妃既然下定决心,今晚就肯定会拉走皇上。到时候,木已成舟,皇上中虎狼之药,便也有我知情不报的一份罪过。”
她分外淡定,又唤来一名宫女:“小菊,你去收拾一下小厨房,我今日手痒了。”庞妃自幼学文学武,女红诗书俱通不说,连厨艺都懂一些:“我给皇上做一蛊粥吧。”
等把门一关,庞妃戳了戳还没反应过来的亲爹:“爹,包大人给你挖了个坑,你跳下去了,他不可能不来看。”庞吉的脸色不出意料发黑,庞妃忍俊不禁。
“现在,你就去太后宫里,和公孙先生见上一面吧,顺便告诉他我的困境。我想,他或者那位曲蛊师,应该有办法,往粥里加点什么。”庞妃嫣然一笑:“这样,皇上喝了我的粥,晚上若再喝梅花茶,大概就要直接吐了。”
庞吉顿时了悟:“好嘞。”有不良反应,赵祯肯定要唤人诊脉。以公孙策的医术、曲潇华的蛊术,粥里就算加了什么,也绝不会有问题,最后查出来的,必是自作自受的凌妃。
事实上,事情的发展也正如庞妃所策划那样。公孙策和曲潇华回到开封府没多久,便被太后懿旨又请了回去。在轿子里,两人相视而笑,皆有几分狡黠之意。
关于庞吉的求助,曲潇华和公孙策思索后,由曲潇华出手偷偷放出了一种蛊虫。这种蛊名为解忧,形似蜉蝣,遇毒遇害则化解催吐,自己亦消于无形,为西域奇珍。
待赵祯发现,十有八九以为是玉罗刹所为,自觉欠魔教一个人情。但玉罗刹并不知此事,相互之间无有对峙,真相即无人能知。
于是,此案对外以宫女口供为结,稳定世人之心;对内揭凌妃之异,熄皇上之怒,开封府和庞太师、狄将军等皆安然无恙。正所谓,公道仍在、皆大欢喜。
“啪!”殿堂之上,清脆的掌声响起,听着公孙策的诊断,太后气得浑身发抖,一巴掌拍在桌案上。
见昏迷的赵祯眼皮子动了动,似乎有醒过来的迹象,曲潇华皱了皱眉,不动声色的对公孙策摇了摇头。
“太后息怒。”公孙策秒懂,立即抬眸劝慰:“此药虽伤身,可好在皇上全吐出来了,并未进入肺腑,只需三日内清粥淡饭,将余药排出便是。”
李太后深吸一口气,勉强忍住怒气:“有劳公孙先生拟个食谱了。”冷冷的看了一眼哭得梨花带雨不似平日冷漠,直说自己冤枉的凌妃,她寒声道:“还不快把凌妃扶起来,我有说是你下药了吗?这么急着辩解作甚!”
凌妃攥着手帕的手忍不住一颤,李太后看着更气了。但她总归没有越过儿子,直接处理掉儿子的妃子,只眼不见为净的摆手,让凌妃自己退下。
“行了,下去好好梳洗一番。”李太后冷声丢下一言,语气又转暖:“公孙先生还请在宫内盘桓一夜。”
公孙策含笑道:“责无旁贷。”
“这里不适合休息。”入宫后一直充当公孙策的副手,曲潇华确定解忧蛊已消化,绝不会被任何御医发觉,才开口低声道:“不如换个地方,娘娘觉得哪里好?”
李太后想了想,以平时对后宫的了解,选了个她认为值得信任之人:“去庞丫头那里吧。说起来,那丫头怀孕了还不肯安生。今天竟亲自下厨,给皇儿做了一碗他一向喜欢的甜粥。”
目视曲潇华和公孙策不假人手的抬起赵祯,李太后跟在他们身后叹气:“可比某个不知足的强多了。”这个话茬,曲潇华和公孙策,都很明智的没有插嘴,由着爱子心切的李太后继续唠叨。
不过,在看见庞妃倚在床上,抚着肚子听宫女弹琴,时不时露出微笑时,他们的心情倒都是一松。好样的,庞妃完全没露出破绽嘛!
此后,看见赵祯脸色苍白昏睡的样子,庞妃的惊呼和心疼完全出于本色出演,更让知情的公孙策和曲潇华暗自赞叹。
这一晚,公孙策开了方子,曲潇华亲自熬药,庞妃和太后被劝去休息。而第二天,赵祯醒过来,知晓凌妃所行手段后,果然是雷霆一怒。
与此同时,看着曲潇华青黑的眼圈,他不禁想到之前琼林宴一案里,凌妃手下的宫女换酒下毒之事,更是起了疑心,便下密旨由开封府重开此案,一查到底。
此案对外已公布结果,开封府对于赵祯此举的意图,顿时心知肚明——皇上想要一个切实准确的真相,哪怕不能公开。于是,开封府尽显不畏强权的本色,直接入宫请提审凌妃。
但包拯做事终究是重礼重规,于御案之前挺腰正背,肃言曰:“皇上,提审皇妃关乎琼林宴一案,八王爷当避嫌,皇上公务繁忙,故臣有请太后娘娘在旁观看。”
这天底下,哪里有亲娘不向着儿子的道理?赵祯欣然应允,哪怕听说自己母后带了两个擅长用刑的女官,也面不改色的放任而去。
长夜染血,素来清高的凌妃浑身发抖,在太后冷厉的眼神,以及皇上在幕后所透露出的冷酷意味下,情绪终于崩溃,将身世与此案幕后种种一一道明。
“边域军民皆兵,作为勋贵家族庶女,我自幼不受宠爱。”凌妃哑着嗓子说道:“不同于嫡姐,她受诗书礼乐教育,天真的抱有奢望,又骄傲的觉得能得偿所愿。”
她扯了扯嘴角:“我自身刻苦努力,也算弓马娴熟,不亚于一般男子。本来,父亲是打算,将我嫁给年轻有为的寒门将士,还暗中给我相看过几个人选。”
说到这里,凌妃嗤笑道:“结果,嫡姐婚前私奔,入宫的人临时换成了我,反正我们姐妹长得确实差不多。为此,父亲默认嫡母传出重男轻女之言,意欲掩盖我的粗鄙鲁莽。”
开封府之人沉默不语,太后脸色难看,而凌妃还在继续——入宫后,她因为家族镇守边域素有清名,自身又与大家闺秀不同,意外得赵祯喜爱,便生了几分希望。
可庞妃心机深,人又机敏,令她处处受制,心性偏移被御医蛊惑,最终行差一步,落得全盘皆输:“眼界太浅,确实是我的短板。”
此刻,凌妃的态度倒是平和了许多:“现在想想,死在山洪里的李太医,我不知道他是世子生父那边的,还是别的什么,总归有鬼。”
“毕竟,每次看见他的眼睛,我都觉得,心底最阴暗的心思在翻涌,那或许是什么魔功吧?”她笃定道:“我是中招了,才被蛊惑于琼林宴上暗害初回京的曲遥。”
闻言,曲潇华沉思片刻,公孙策若有所思,太后正欲相问,就听见曲潇华迟疑道:“你感觉心里不对劲的时候,此人的眼珠子,是不是闪着…碧光?”
“对!”凌妃一愣:“有点儿像是玉佩在月光下会发出的那种颜色,我看着看着就……”
公孙策忽然插话:“看着看着就想不再忍气吞声,为己所欲为对吗?”
“是的。”凌妃实话实说。
曲潇华的面色不知为何,非常的不好看,而公孙策也没好到哪里去:“呵,魔教那边,可真是给我们丢了个大麻烦过来。”
碧魂大法,乃魔教不传之秘,非高层不能练,传言到极深境界能蛊惑灵魂。那李太医表面上是西域那位宗室的棋子,实为襄阳王麾下那个出自魔教的前右护法、现幕僚干得好事!
“和西域魔教有关?”太后目露不解之色。曲潇华和公孙策无奈苦笑,包拯长叹一声,亲自给太后解释,听见这一切的凌妃亦是嘴角发苦,感情自己完全是个被利用完就扔的弃子。
至此,案情已水落石出——凌妃心思扭曲,被明面上为宗室王暗子的李太医蛊惑,意欲令庞妃失宠好害死龙子,故借机于琼林宴上下毒暗害曲遥。实际上,李太医本身早已遇害,此人实为襄阳王的暗间伪装,其下手目的只在于曲遥。
那么,此案最大的疑点出现了,襄阳王为何一心一意要曲遥的性命?对此,包拯和公孙策很是不解,曲潇华亦是不明所以。
不过,眼见天色已晚,包拯便劝说太后先回了宫,凌妃暂时关押于开封府,等待赵祯下令。而曲潇华心里憋了一通火,婉拒了公孙策留他一起用膳的邀请,回去的路上,他买了不少吃食。
曲府,卧房中的密室,两人相对而坐。曲潇华推门进来的时候,不禁微微一怔。但他还来不及说什么,坐在玉罗刹对面的魔教右护法已拱手为礼:“左护法。”
曲潇华心中顿时一定,坦然一笑回礼:“客气了。”
“行了,都别多礼了,先把事情告诉潇华吧。”玉罗刹摆摆手,接过了曲潇华双手碰上的食盒,摆开碗筷便开始用膳,还不忘记给曲潇华留上一份。
右护法恭声应下,转头把魔教被人挑衅之事道出:“海上那位神秘的蝙蝠公子,最近接到一门生意,是来自魔教的几本上乘功法,客人要求下月将之公开拍卖。”
“咔擦!”回答他的,是曲潇华捏碎杯盏的声音:“陶谕!”
听见这个名字,右护法的眼睛眨都没眨一下,只轻轻一叹:“此事是谁所为,如今已不重要。当务之急,是如何挽回此事对魔教威名的影响,左护法觉得呢?”
“所言甚是。”曲潇华深吸一口气,勉强冷静下来,开始回想关于蝙蝠岛的种种情报。思索半晌后,他回过神来,沉声问道:“目前,教内派人接触过蝙蝠公子没有?”
右护法缓缓点头:“圣女派了无容姑娘过去,蝙蝠公子避而不见,只让她带了一句话回来,一切按规矩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