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慢地,拉下了遮着口鼻的面巾……
那一瞬间,夜色仿若凝滞了一般,许多人都希望时光永远驻足在他拉下面巾之前的那一刻,宣定泽如是,何惜诺如是,凤公公如是……
一滴冰凉落在脸颊。
凤公公抬目望去,纷纷扬扬的雪片自夜幕中轻盈地旋转而下,果真,大雪如约而至。
“师傅,您哭了?”德喜纳闷地问。
凤公公食指屈起给了他一记暴栗, “小猴崽子,敢拿师傅寻开心,没大没小,仔细你的皮!”
“哦……”德喜腹诽,明明是泪,我看到啦!
“何统领,你怎么在这儿!”
凤公公远远地招呼着游廊尽头一个人影,如果不是银色铠甲在夜下反光,他还真没发现羽林卫统领何惜诺居然缩在这角落里喝闷酒。
何惜诺本来是想不声不响地不让凤公公发现他的存在,没想到凤公公都快六十了,眼神还恁地好!
他无奈地站起来,去扶凤公公,“凤公公,您说您大晚上的瞎溜达啥啊,也不怕这天黑路滑的摔一跤……”
凤公公瞟了一眼脚下的几个酒坛子,虽然明白何惜若躲在这儿的原因,却还是不得不问道,“皇上把周公子交给你,你怎么在这儿?”
何惜诺撇了撇嘴,“您说得轻松,那是交么,陛下就是故意为难我。”
他坐回廊下,提起酒坛子又灌了一大口,“狱头审着呢……”
凤公公明白了,何惜诺这是自己下不了手,才把周宛征交给他人审问。
这样,就不会难受么?
“我下不去手”,何惜诺的嘴角抽动了两下,面容非常痛苦,“周公子在朔阳堡救过我,还给我娘治过病……即便他是废太子的人,我也下不去手。”
说罢,他又要往嘴里灌酒,手腕却被凤公公一把扯住,“你以为眼不见心就不烦了?还是跟我进去看看吧,狱头不认识周公子,下手不会留情,别再真把人打个好歹。”
墙壁燃着几盏油灯,一室昏黄,空气里有浓重的血腥味萦绕,越发显得刑室阴森恐怖。
被吊在刑房的犯人已经昏迷过数次了,现在估计又昏了过去,狱头让狱卒下去休息一会儿,自己也趁机缓缓神。
刚阖上眼准备小憩一下,就听到脚步声响,他睁眼一看是何惜诺,跟在他身后的凤公公他自然也认识,于是,赶紧站起身,给二人行礼。
何惜诺看着半空中悬吊着的早已辨不清原来模样的躯体,心里一阵阵地抽着疼,他不动声色地问道,“怎么样了?”
狱头赶紧回话:“统领恕罪,过了几轮,犯人骨头硬得紧,还没松口。”
“嗯……”何惜诺的视线一直未离周宛征,“今晚就到这儿,让人把他放下来,你们都下去吧!”
狱头把狱卒唤来,将周宛征从铁链上解下来,扔在地上,一干人都退了出去。
何惜诺这才过去将周宛征扶起,让他半靠在自己身上,轻声地唤着他名字。周宛征纵然痛得迷糊了,但神智还在,他睁开眼睛,好半天,焦距才汇聚在何惜诺脸上。
他咬破的嘴唇哆嗦着,声音像被砂砾狠狠地磋磨过,唤了声“惜诺……”,就再也发不出声音。
凤公公示意德喜倒碗水端过去,何惜诺接过来,一点一点地喂周宛征喝下去。
干涸得冒烟的嗓子总算得到了滋润,周宛征闭上眼睛轻轻地喘息了数声,复又张开眼帘,“惜诺,我想见他……”
“可是……”何惜诺不知该说什么好,宣定泽恨极了周宛征,要不然也不会一抓到他就投进南狱,刑讯逼审废太子的下落。他还记得传旨官带来的皇帝口谕:只要口供,不论生死!
“咳咳……”周宛征轻声咳了两下,他费力地抬起手背,拭去唇角一点儿血沫,“我就是想再见见他,一面……也好……”
“何统领”,凤公公插言进来,“天色不早,您先回吧,我会向皇上回禀您已尽了力,剩下的交给我。”
何惜诺将周宛征扶坐在一张靠墙的木凳上,他巴不得远远逃离这个地方。他猜想,皇帝让他审周宛征,应该会料到他舍不得下狠手啊,那为什么还要让他做这份差事,是不是代表了皇帝对周公子余情未了呢?他不敢妄揣圣意,所以,交给凤公公实在是最好的选择。
“德喜,你去送送何统领”。
德喜聪明伶俐,自然会意凤公公是借此支开自己,要与周宛征私谈。他前面打着灯笼,殷勤地送何统领步出牢门。
刑房一下子安静下来,凤公公搬了把木凳坐在周宛征对面,以便于他能清晰地看到周宛征的面容,五年了,这个人、这个名字他从未忘记,这个人的痛,只有他懂,正因为懂,也才更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