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拂暄累得几乎在罗轿里睡着，倒也不是她体力不济，实在是这样的皇室婚礼太过繁琐，说是成婚，简直磨人。碍于礼节一直没能近身侍奉的青鸾终于找到了机会露面，彼时众人皆散，连喜娘都累得喘不上气，得了令便托着老腰告了退。青鸾眼疾手快，赶紧替新娘解开厚厚的外衫，喘了一口可贵的活命气。

“憋坏了吧？”青鸾以手扇风，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九层，什么新娘服要穿九层？我光看一眼就能晕过去。”

不光衣服有九层，头上的凤冠金钗差不多也有九斤沉。宋拂暄隔着凤冠上的层层珠帘，意犹未尽的再喘了一大口。喘够气，一点一点将解开的外衫又重新扣了回去，边扣边道：“没关系，穿得多了，起码不会轻易染到风寒。”

青鸾倒了杯水递过去，不解道：“小姐怎么又穿回去了？都已经这个时辰，也该宽衣就寝了。”

宋拂暄接过茶盏，道：“我还不能睡。”即便所有的常礼都已在明正殿行完，可这里才是她嫁来的地方。新婚初夜尚未见新郎露面，她“怎敢”先独自宽衣就寝？

青鸾见她只顾低头饮水，有些不明所以。正要开口，贴着大红囍字的紧闭殿门被人不轻不重一脚，“砰”的一声踢开了——

透过细密的珠帘，宋拂暄的视线里映入一道浓烈的红。来人双手负后，一步一步，走得很是稳健，完全不像喝了一整场婚宴酒席的样子。待至桌前，单脚一勾，勾了张梨木凳过去。衣摆一掀，就这么与她面对面的坐下了。

中间隔了大约七八步距离。

宋拂暄起身，恭恭敬敬屈膝行礼：“殿下。”

“公主……啊，不对，应该是王妃。”安世渊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道：“这么晚，王妃怎么还没就寝？都子时了。”

简简单单两句话，听着似乎隐含关切。其实新婚的王妃也想早点歇息，但前提是你这位新郎得来摘下凤冠才算礼成。否则就算坐等到天明，她也不该、不敢就这么独自就寝。宋拂暄脑中盘旋完这两句，语气拿捏得当，微笑道：“拂暄不胜酒力，席间一直劳殿下与敬酒的众宾宴饮，自己却躲在身后偷懒，让殿下见笑。”

说话间，安世渊已经自顾自倒了杯清茶喝上，边饮边道：“见笑？那倒也不必。本王温柔乡里觥筹着长大，饮酒如水，王妃比不上不稀奇。”停了停，抬头扫了一眼四周，道：“王妃可知这是哪里？”

宋拂暄被问得茫然，道：“自然是殿下的王府。”

“不。”安世渊抬起一指，点了点脚下，不紧不慢道：“我问这座大殿，这间内殿，是哪里？”

半个时辰前，喜娘将她搀扶下轿入府时，已将沿途各处建筑景观都一一介绍得清楚。此刻她所处的这间精致堂皇的内殿，乃是安世渊的寝殿——临华殿。宋拂暄虽然觉得他这问题问得蹊跷，心下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但还是据实以答了。她吐字清晰，没什么含糊不清的地方，可安世渊听完却没立刻接话，等了好一会儿才悠悠的吐了一句听着轻飘似风、却掷地有声的话来：“既然王妃知道，那就不多闲叙了。来，本王给王妃……说一说这府里的规矩。”

“规矩？”

新婚之夜，大礼尚未行完，夫妻二人甚至互相连面都没见个清楚，新郎却莫名其妙的要立什么规矩？可她似乎也没得选。宋拂暄敛了诧异，颔首道：“有劳殿下，拂暄洗耳恭听。”

“王妃能有如此态度，堪称内室温婉之表率，非常好。”安世渊放下茶盏，指尖在桌面上轻扣了三下，终于切入主题：“规矩有三，若非得本王口令，王妃记住，即便有天大的理由都不可破。其一，你虽已嫁为我妇，但本王大事小情，所有事务，你皆不许插手过问。其二，西院宜阳殿有我侧妃江氏雨音，王妃虽为正妃，但她进府比王妃早。平日里除了一贯免不掉的请安外，王妃若无事，最好不要去打扰她。其三……”

窗台边的大红/龙/凤花烛燃得正浓，殿中暖香香气萦绕不绝，带着一缕久违的困意汹涌袭来。宋拂暄垂着头，非常安静的听着。当听到“其三”二字戛然而止，一阵不明所以，下意识抬头看去，一道欣长人影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眼前。安世渊立定不动，身体微微前倾，将头往下压了些，深潭一样的漆黑眼睛紧紧盯着面前的白玉珠帘。

层层叠叠的珠帘那边，一双亮得堪比星辰的乌黑眸子，似乎也在静静的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