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情都十分好看,像油画。
散步途中,岳映秋频频瞄向江清的腹部。
平坦,没有一丝隆起。
这不科学啊?!等等,难道说当天师还有这种好处,光吃不胖,而且吃多少都不胖?!
岳映秋眼睛一亮,异想天开道:“江清,你看我有当天师的资质吗?”
“没有。”斩钉截铁。
岳宜安凑热闹:“我呢我呢?”
“没有。”
好苗子不是那么容易找的,龙虎山的天师很多也只是个花架子,并不是说灵气复苏了大家就都有神通了,相对于庞大的基数来说,那几个天师只能说是小猫三两只。
以上是赖和光吐槽的。
仗着是个小孩子,岳宜安好奇地问:“江哥哥,你吃了那么多东西,都到哪里去了啊?”
江清冷静道:“我有个黑洞胃。”
岳宜安眨着大眼睛:“不愧是江哥哥,真幽默!”
岳映秋……岳映秋什么也不想说,已经对这个马屁精弟弟绝望了。
莫家新添了一个人。
莫爸爸回来了。
五十多岁的男人,头发有些稀疏,发际线后移得有限,五官较为立体,肚腹微微隆起,身材也有些走形,透过脸上的皱纹,仍能瞧出其年轻时的俊美。
“莫叔叔好。”
“莫叔叔好!”
“秋侄女、安小子。”莫爸爸笑着打招呼,尽管努力保持稳重,为此甚至没有脱下工作时穿的西装三件套,可语气中的急切仍然泄露了他真实的心情,“这位就是江大师吧?”
尽管年纪轻,可这通身的气派却不简单啊。
莫爸爸含笑凝视江清,似乎不看着人就会跑了。
在得知徐大师也告辞后,莫爸爸的内心是绝望的,徐大师已经是他通过多方打听找来的最有实力的一位了,如果也不能解决爱子的问题的话……
好在有转机。
既然连徐大师也特地找这位年轻人说完话才走,那么对方的本领在徐大师之上——至少在这件事上本领在徐大师之上,也是可以推测的了。
“多谢江大师替犬子除患。”莫爸爸殷勤道,“不知江大师有什么需要的?”
这句话有些双关的意思,既可以理解为作法的需要,也可以理解为报酬的需要。
岳映秋没想这么多,兼且她已经付过“报酬”,直接道:“要不要摆祭坛?我看你也没带什么东西啊……对了,我们可以旁观吗?”
“我对演这种戏没兴趣。”江清道,“旁观随意,但你们看不到什么的。”那阴鬼和莫浩初,前世有因果。而要把这么长的事情说清楚,光是将鬼唤出来让它用嘴说可是说不清楚的,不如“看”。
六人一起挪到莫浩初的卧室。
房间够大,多搬几张凳子就好,不会挤。
莫浩初站在衣柜前,愣愣道:“我躺到床上去?”驱鬼的方法这么别致新潮的吗?!
江清点头:“你做个梦就结束了。”
方才推着莫浩初到衣柜前的莫妈妈打开了柜门,找起儿子的睡衣来:“你看看穿哪件?”见儿子发着呆一脸不信的样子,莫妈妈心软地拍了拍他的背,“别怕,就当是拔火罐。”
莫浩初:“……”
岳映秋&岳宜安:噗。神特么拔火罐。
因为莫浩初要换睡衣,五人退了出去,等到莫浩初说好了,才又鱼贯而入。
盖着被子只露出头和交叠的手臂的莫浩初,有点紧张。感觉就像小时候第一次打针,明明不知道为什么要哭,偏偏哭得稀里哗啦的。
在众多期盼的眼神下,可以无声无息进行一切的江清想了想,看在大餐的份上,决定稍微弄点光影效果。
白色半透明的浓稠灵力在青年指尖闪烁,似在虚空描绘着某种符号,由丝成线,由线成团,在白炽灯下,仍让人移不开眼。
不刺目,不张扬,那是种极柔和的色泽,如羊脂白玉温润,也不知是否一样沁凉。
指尖微倾,这团光球便像是有实体那样,在重力的作用下,跌入了薄被之中,没入了其下莫浩初的体内。
莫浩初觉得很困。
实在是太困了。
困到忘了正在做什么,甚至忘了自己是谁。
他闭上眼,睡了过去。
恍惚间,莫浩初成为了个叫周翼的生。
背景在古代,一切画面都蒙上了一层黯淡的黄,仿佛旧时的老照片。
周翼家贫,为了供他,父亲上山采人参跌死了,母亲独自耕作,日日操劳。
故事开始于一个暖融融的春,周翼踏青,忽见芳踪,举步寻去,国色天香杳然(不见踪影)。
之后,赶考再次名落孙山,母亲病逝,遗愿是让他先成家再立业,而周翼在守孝期间,再次见到了那位姑娘。
她自称是个孤女,无姓,名唤彩蝶。
三年陪伴,心心相印,守孝完毕,周翼敬告父母坟前,娶了这位既漂亮又贤惠,人人称羡的彩蝶姑娘。
红袖添香夜。
似乎时来运转,周翼中了进士,外派为官,带着彩蝶赴任,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转变,除了迟迟没有子女。
见彩蝶常常去庙里拜观音求送子,周翼也动了脑筋,找了一位高人,求了一道符。
符烧成灰,兑水,彩蝶不知情地喝下,当晚在床上现了原形。
这是个悲惨的故事。
《白蛇传里,许仙看到白素贞的原形,被巨大的蟒蛇吓得死过去,而巨大的蝴蝶——什么东西放太大都不会好看的,何况周翼正对着的,是蝴蝶的复眼……
没吓死只吓昏,胆子还算比较大的。
那之后的发展,随便想想也能知道。
醒来的周翼自然逃了,不顾人形彩蝶的苦苦挽留,楚楚可怜之态,逃往寺庙求住持收妖,回到家时,已人去楼空。
住持根据他的说法,寻找了一番痕迹,告诉他那只蝶妖已去得远了,又问他是如何遇到蝶妖的。
妻子是蝶妖,这等事怎能与人说?
周翼编了个故事把住持骗了过去,又问如果蝶妖如果回来自己该怎么办,交谈之中,发现蝶妖是个男的,哦不,雄的。
目瞪口呆.jpg
周翼简直三观都被颠覆了好吗?!妖精变成人形的时候能不能尊重一下自己的性别?!基本法在哪里?!
自然界里很多动物的确是雄性比较漂亮呢,呵呵。
难怪生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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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是来自莫浩初意识的吐槽。
随着时间的推移,莫浩初渐渐能把自身和前世——是的他很自然地知道了这是自己的前世,毕竟长得一模一样——剥离开来,如同漂浮在其身周的透明人,将发生的一切收入眼底。
周翼伪造了妻子病逝的假象,娶了新妻。
新夫人貌美妖娆,周翼很快忘了彩蝶,投入到新的生活之中,可他的所经之处,总会有只漂亮的彩蝶飞舞。
皇帝驾崩,太子尚幼,诸王并起,民不聊生。
周翼所在的县城被起义军打下,新夫人投了义军头目,周翼深知别人都可以不死,只有他必须死,孤立无援之际,向彩蝶求助。
是的,这个卑劣的男人,一直都知道彩蝶徘徊在身旁。
莫浩初冷眼看着彩蝶救走周翼,又和他结成对“恩爱”夫妻,诉说周翼曾在无意间救过原形的自己……
周翼表面上对彩蝶的活命之恩感激涕零,一副痛改前非的模样,对彩蝶诉说绵绵爱意,实际在每晚同床前都要冷静好一会儿。
这样的日子持续得并不久。
颠沛流离,日夜忧思,周翼很快病倒了。
这一次彩蝶,非是人力,而是天定,彩蝶也没了法子。
周翼狼狈极了,又哭又骂,一会儿说是彩蝶毁了他,一会儿求彩蝶救他,折腾了许久,才留下句有良心的遗言:这辈子对不起彩蝶,希望下辈子补偿。
莫浩初:“……”
不是,你怎么能代替我呢?!
莫浩初觉得自己应该就是这么被坑了的。
时间倒回。
彼时白色半透明光球刚刚融入莫浩初体内,莫家夫妻和岳家姐弟屏住呼吸看着莫浩初闭上眼睛,半晌没有别的动静。
四人:“……”
这就完了?!预告后面没有正片的吗?!
莫爸爸转头正待提问,却见江清坐在宽大的木椅中,额头垂下,手肘抵在桌,手掌虚握成拳,五指撑在额头,眼睛分明已经闭上。
“嘘——”
众人纷纷心领神会,且浮想联翩:难道江清/江哥哥/江大师入梦去帮莫浩初了?
不是的。
这个术是江清杂糅了几个人类天师的法术形成的,相当于把几个散招变成连招,不会被中途打断的那种——在此过程中为了适应彼此,每个法术都有一些调整。
重点是,这个术没有需要江清自己入梦的阶段。
是莫浩初身上,某种藏得很深的气息,在接收到我的灵力后把我拉入这里的。
江清冷静地想。
入目是大片大片的红花,绽放得艳丽无比,花瓣形如伸向上苍绝望祈祷、沾满鲜血的手……也的确沾满了鲜血。
味道浓得要吐了。
身后,是一条坑坑洼洼的黄土路,身前,是一条血黄色的河,河上有桥,险窄光滑,花就开在河的两侧。
很明显了。
黄泉路,忘川河,奈何桥,彼岸花。
江清所在的位置,是黄泉路和忘川河的交界的岸上。
阴风阵阵,鬼哭魂泣。
河水腥秽,不断有透明腐烂的鬼手随波涛翻涌而上,几次几乎要抓到江清的腿,他却视若无睹。
没有好奇,没有慌乱,没有任何动作。
面容昳丽的青年闭目静静端立,神情如古井不波,仿佛一尊石像,亘古便伫立于此,且将一直伫立下去。
时间的概念被无限拉长,不知过了几年或者几十年,连鬼魂的哭叫都变得断断续续,奈何桥上,响起了一个脚步声。
阴风停止呼啸,恶鬼不再嚎哭,波涛消隐,河面平静,整个空间似被冻结,只剩下来者和被拉入的客人。
江清睁开眼睛。
来人的脸色过分苍白,苍白得能看清皮下淡青色的血管,脸颊瘦削,眼窝深邃,眉宇间带着种生人勿进的阴郁,如果去演灵异片,一定可以节省化妆师很多功夫。
按照人类的审美观来看,应该是个美男子。
非主流的那种。
江清不动声色地想着,直到这人在他面前站定,微笑着伸出手来:“在下何休,万事皆休的休。”
江清没有伸手。
到目前为止,除了闭眼睁眼的动作,他没有任何的其他举动,甚至也没有说出一句话。
有人的道是卜算,有人的道是战斗,江清的道则是因果。
除非“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否则,每个人与非人,都逃不出因果这张大网。
自踏上因果这条道路以来,江清一直在实践着自己的理解。
起初淹了鸡鸣村,是因为那个被全村视若英雄的人贩子团队常常抛尸秀江,其后的种种,也都有其起因,换言之,江清每次出手,都会有衡量,有“出手的理由”。
可何休没有。
这个人就像是忽然蹦出来的,莫名地知晓江清的存在,用明元嘉的命来送来一件礼物,对江清非常感兴趣的样子。
若是排除掉手段,何休的本质是……
脸皮厚的自来熟?
何休似乎一点也不在意江清的冷漠。
阴郁的男子脸上挂着宠溺的笑,殷切道:“礼物收到了吗?喜欢吗?如果不喜欢的话,我可以送别的——你想要什么?”
“别笑了。”江清说出了到此的第一句话,也是和何休的第一句对话,“太假。”
何休摸了摸脸:“这是真的哦。”阴郁的男子退后几步,张开双臂仿佛在拥抱太阳,空间瞬间解冻,腥风血雨,恶鬼嚎哭,在他背后渲染出地狱的景象——刹那,场景如玻璃般破碎,两人已悬于秀江上空。
阳光下,平静的江面恰如一大块浅碧色的翡翠,观之心旷神怡。
一群穿着奇奇怪怪、古今混搭、老中青三个年龄段皆有的人,把一堆器材搬了过来,还搭了个棚子,有个衣服很多口袋的男性站在凳子上说了什么,前脚指了几个地方,后脚就有人站在那里。
声音听不见,脸也看不太清,江清观察了会儿,发现站在中间的人穿着最得体,有好几个大型摄像机都对着他们,总得来说,这群人好像是……在拍戏?
就是在拍戏吧。
正当江清满头雾水不知道为什么要看这个时,江水猛地向上冲起,一个庞然大物猛然跃出!
那一瞬间,天空都被遮蔽,整个世界仿佛陷入无光的黑暗。
拍戏的人群立即乱了起来,接着便有几人脚下踩着剑飞上了天,秩序被重新建立,各种法宝在空中舞动……
何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低沉略带沙哑:“你不想知道,你是怎么来的么?为何偏偏是你,被孕育而出?”
是啊。
长江黄河,哪一个不是更有底蕴,为什么最终孕育出神明的,会是秀江呢。这个问题,江清问过江底的玄龟,对方却只说不知。
江清冷冷斜睨:“你知道?”
何休眉眼含笑,深邃的眸子里似蕴着款款深情,语声如包裹着蜜糖的罂粟:“看下去,看下去你就会知道的。”
遮蔽了天空的,是一只大鹏。
这个称呼来自于江清出的唇语。
那些脚踩着剑飞在空中的,应当是修士,看模样和大鹏立场相对,而他们口中反复出现的,正是“大鹏”这个词汇。
而起初在江中的,分明是一条大鱼。
鲲?
可如果大鹏等于鲲鹏,《西游记里的那个鹏魔王又是谁,凤凰应该只生了一只鹏啊……还是说这是个种族?那么佛教那一堆部天龙里里的金翅大鹏鸟……
头疼。
神话的记载真是太混乱了。
打斗很精彩,可场景并不完善,如同观看残缺的默剧,不但没有声音,还少了字幕,颇有些索然无味。
熟悉感从脑海深处泛起,江清忽然想起曾经做过的梦,梦里正是一群修士在江面打斗,但没有这么巨大的鹏鸟……
鹏鸟变作了人形。
原形的金翅仿佛被带到人形,那人的周身闪着金光,面目被笼罩,莫名的亲切感袭上心头,江清忽然很想看清他的脸。
右脚不知不觉离开了地步,向前迈出——
“喵——!!!”
仿佛天崩地裂的一声猫叫!
天地顷刻破碎,江清这才发现,自己仍站在黄泉路上,一只脚险些迈入忘川河中!半透明的腐烂鬼手悻悻地贴着他的脚边划下,发出不甘的哀嚎,何休的神情阴冷而凝重,似是心中恼怒至极,偏偏因为敌人过于强大而只能强迫自己冷静……
顺着他的视线,江清分明看到一抹黑色的矫健身影,身型如猫大小。
——幽冥的景象,也破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