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度开伸出手拿下瓶子,在眼前看了看握紧。似乎在下什么决心。
“你以为你们还活的过今晚吗?”渐离当着众人之面凭空出现,声音低沉肃穆带着杀气,深蓝色衣袍衬着白皙的脸庞,肃杀之气更甚透着一股凌厉的煞气。
“你你你……是人是鬼?”冯老九见他凭空出现一张吃人的脸,吓的从椅子上滚下来,立马抓起长刀对着渐离。
真是对不起那气焰跋扈的对联。
看来也自知罪孽深重啊!却偏偏要做出一副无所畏惧得蠢样,越怕什么,越要把什么做满。企图天长日久的消弭些什么。神的制裁还是阎王的铁法不阿。
壮着怂人胆!
渐离负手而立满眼的鄙夷:“就算是鬼也好过你这个烂人”
梅度开柔软的眼神看着渐离,细若蚊蚁的声音听上去那么温柔,一字一句透着疲惫:“渐离”
“今日你若敢杀一人,来世我绝不会原谅你”
渐离冲他猛地一甩胳膊,宽大的衣袖发出噗卷的声音,正颜厉色道:“你要恨就恨吧,比起失去,我宁愿你恨我,也绝不允许他们伤害你”
梅度开好像没听见他的话一样,微微仰着头用交代临终遗言了无牵挂的,微弱却不气虚的语气说着,那么柔和,仿佛这样的语气能抚平生者得悲伤,
仿佛死不是死者的不幸,而是生者得不幸。
:“渐离……”
梅度开缓缓转过头看着他“你曾经问过我,问我是不是讨厌你,”
渐离鼻子一酸,他知道在这个时刻,他说出这样的话一切就有了定数,是他插手不了的,是他左右不了的,任自己再怎么不舍,只能眼睁睁看着。
梅度开露出了一个微笑:“我喜欢你…所以…请你为了我,不要杀人,不要让我讨厌你好吗?”
他终于说出了口,我喜欢你,我不讨厌你。
渐离眼底蕴起一层朦胧,放声大笑,笑得那样万事俱休,笑得如坠冰窟,凉意侵骨。
是啊,又能怎么样呢,纵有毁天灭地之能又能如何,那固执的人拳头大的胸口肉揪的你毫无招架之力。
渐离敛容收色深深看了一眼梅度开,大袖在眼前一挥消失了。
这一眼看他仿佛看见了久到不知多久以前的那个夜晚
别在墙壁上的火把火焰猛地跳动了一下。
片刻顽强的挺了回来,
“哼,装神弄鬼”冯老九自始至终屏息凝神,刀锋所指之人没有瑟瑟发抖,握刀之人却栗栗危惧。见人走了才放下屠刀,却成不了佛。
虚惊一场将憋了半天的气恶狠狠的吁出。欺软怕硬演绎的淋离尽致。
秦郎不知是恶做多了还是吓到了,坐在椅子上一直保持着一个半呆姿势没动。
一个土匪从梅度开手中扯过状纸扔到泉儿跟前“签字,”
梅度开看着泉儿脖子上的刀,划破了他的皮肤,一道血印揪着他的心,他冲泉儿吼道:“快签”
泉儿挺着脖子“不要,我不怕死,我不要你身负污名”。
“这是什么?你告诉我这是什么”泉儿看见他手里的瓶子冲着梅度开大吼。
“我不要你救我,你要是敢死我就死在你面前”泉儿用力的挣扎,竟然挣脱了绳索。
“我跟他们拼了”他趁土匪不备从他手中夺过刀朝里面冲去
“泉儿……”二姨娘凄厉的声音刺破空气,豆大的泪珠啪嗒啪嗒的往下掉,恐惧和绝望堵住了心口,支撑着颤抖的身体走出牢房,摔倒在地上,眼前的泉儿已经倒在血泊里。
“真是麻烦,自己找死”冯老九甩甩刀子上的血。
“你还我泉儿…”二姨太撞了上去,背上的刀子穿破身体露了出来慢慢的倒了下来。
梅度开极其凝滞的转过头,一脸的灰败和恐惧之色
“少爷,夫人”孙伯手用力的锤着地,他从小看到大的少爷走了,孙伯哭成一个泪人。
梅度开拖着软绵绵的身体,步履接近蹒跚的走过来跪倒地上,抱起他的二姨娘。
老泪这才决堤般的流出,
“姨娘,姨娘,”
二姨娘的手擦拭着梅度开的眼角“我早就知道你是个祸害”。那声音悲入骨髓却不是责怪。
“不,不……泉儿姨娘你们醒醒,”从小时候他被姨娘打了哭过以后,就再没哭过。这次再哭却是为那个曾经打过自己的人。
两个相依为命的人一下子都在自己面前走了,他恨自己。
他放下怀里的二姨娘拿起刀冲着冯老九砍去。
“呦,梅大人,小的可不敢杀您,您可值老鼻子钱了”
“签”一个土匪把罪状扔到顾大娘眼前。
顾大娘吓得身体缩了缩,看了看拿着刀用力过猛将自己甩跪在地上的梅大人。
“梅…梅大人,对…对不起,”顾大娘终究还是按了手印,她不会写字。
“下一个”土匪叫道
秀秀拿起笔颤抖的写下了名字。
吴伯众人将手印雪上加霜的按在了他的心上。虽然从决定上山那一刻便做好了觉悟,可是心为什么还是会痛,这算什么,不负流年不负百姓吗?
自己这是做了英雄吗?不要,我要我的家人,会对自己哭对自己笑对自己凶的家人,睁开眼就能看到的家人,回头就在身旁的家人。
心里的疼痛通过血脉蔓延到前胸后背,每个闭塞的毛孔碰一下都痛,痛到麻木,他闭上眼睛不去听不去看,无所谓了。
迷茫的眼神散发出死气,单薄的背影跪在地上,形如枯槁的树木,心如死灰的任由风吹雨打。
“老头,过来按手印”一个土匪冲着孙伯吼道,不耐烦到了极致,管你生与死对他来说毫不相干,也许耽误的只是他吃下一顿饭的时间。或许是搂着抢来的女人寻欢作乐的时间。
孙伯抱着泉儿的尸体,苍老的声音沙哑又重浊,岁月将人摧残的雪鬓霜髯,沉浸在悲痛中越发的可怜:“泉儿少爷”
刚才吼一嗓子的土匪揪过去抓着手在罪状上强行按了手印。
“滚滚滚……都滚”众人按了手印被赶下山。孙伯和顾大娘他们把二姨太和泉儿的尸体带了下去。
是夜,知府大人的兵来了,还有几十名带甲持械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兵士却不知出处。
不过不是梅度开那一封书信调来的,是秦郎,他将土匪杀的一干二净,那些百姓都按了手印,等同于同谋没什么好顾虑,这些土匪不好掌控只有死了,才能以绝后患。
一石二鸟,多么可笑,梅大人要做还没做的事倒是被他做了。
埋葬好泉儿和二姨娘后梅度开跪在他们坟前,整个人像没了魂一样。不哭不闹,连呼吸都微不可查像个幽灵。
顾大娘秀秀吴伯那夜被绑上山的人跪在县衙门口。
梅度开从他们面前走过心如死灰,甚至都没再看他们一眼。
“大人…”顾大娘带着哭腔在背后叫了一声
他没有回头,没有停下脚步。
他累了,他要回家,回到那里曾经有父亲母亲,有泉儿和姨娘的家。
他走在这个他呕心沥血的城中,这里的一切,眼前的人,都不重要了。
夜很安静,他坐在床边,回想这一生,眼泪无声无息的流了下来,脑海里浮现着父亲慈祥的脸,母亲的笑魇如花,泉儿的久慕公子才学,姨娘盛气凌人的脸。
手里的瓶子送到了嘴边。
渐离按住他的手,他知道他阻止不了,可他还抱着一丝希望。
他推开他的手,仰头喝了下去,这样也好,这样就能回到家人身边。
就这样结束了短暂波折的一生,安静的躺在床上,长长的睫毛遮盖着下眼睑,余温尚存的尸首依旧柔软,欺骗着床前的人,我只是睡着了,像往常一样。
完全不顾及别人的感受,疼死了也活该,多么可恨的人,多么欠揍的人,又让人舍不得恨舍不得揍的人。
渐离握着他的手贴在脸上,读书人的手好软,任由自己抓着揉搓,床上的人不会再跟自己瞪眼,不会再骂自己无耻,还有长挂嘴边的不可理喻,渐离的脸上挂起微笑却藏不住的苦涩,憋不回去发泄不出来,堵在那摸不着看不见的寸里之间,生生憋的不能自己,:“还是这么傻,你让我该怎么对你才好”
一颗晶莹的液体落在手上渐离吃惊的一征。手指在脸上刮了一下
“这是什么,眼泪?我居然还会流泪?”
渐离放声的大笑,眼里夹着泪花,他不知道为什么要笑,笑着笑着又哭了起来:“你就这么欺负我吧,”
渐离抹了一把泪,双手握住他的手:“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一定找你回来,”
渐离双臂平展,胸腔内一股绿色磷火猛然而出,像被人突然唤醒慢慢的有虚变实,中间两点光芒格外明亮,只在他身前上下飘动了一下便透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