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市长紧绷着嘴唇,眉头越皱越深。他浸淫官场多年,扫一眼就知道这帮下属一定藏着猫腻。
他一言不发,转身地朝远处走去,一脚踏进了芦苇滩。
“市长?孟市长!”
李区长大惊失色,立刻跟了上去,犹豫了几下也下了水。
两位领导都做了表率,剩下的人也不敢不从,都硬着头皮跟着孟市长发疯,咬着牙进了芦苇滩。
只有陆源站在岸边迟迟不动。理性告诉他,人是社会性动物,适时依从群体行为会带来收益;但理性还告诉他,这太蠢了,也很不卫生。
做生科的人大部分都有轻微的洁癖,陆源也不例外,正在他内心煎熬、痛苦斗争之时,远处传来孟市长的声音。他已经走出十几米了,水没过了腰身,“李卫明,你在后面磨叽什么?!小陆你也过来看看。”
陆源心里咯噔一下。
“小陆!你听得到吗小陆?——”孟市长还一直在叫他。
“听得到!就来!”陆源只得应道。
他深吸一口气,眼一闭心一横,迈出了腿。
好的,水比想象中要凉。
没关系,就当是家里的游泳池,阿姨隔天就会换水,很干净。
地是软的?好,我踩进淤泥了。冷静冷静冷静……只是天然含水量大于液限的普通泥土而已。
这时一只癞□□从陆源面前游过,黑豆似的眼睛盯着他,发出一声响亮的“呱——”。
“……”
陆源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
青阳山,也叫寒雾山,明明海拔不高却终年笼罩着薄雾,因此而得名。
然而今天,或许是刚下过雨的缘故,阳光格外的好,山上的景色一览无余。
孟市长站在水里仰望,他所在的位置刚好可以看到寒雾山全貌。李区长则候在一旁,噤若寒蝉。
孟市长等到陆源走近之后才开口,他抬手一指半山腰问:“李卫明,那是什么?”
李区长顺着他的手势看去,一缕白烟在竹林间袅袅而上。他不明所以地试探道:“是……雾?”
“睁着眼说瞎话!”孟市长怒目而视,“是烟!炊烟!你不是告诉我,这山上的居民上个月就全都搬离了吗,嗯?怪不得今天你这么积极地领路,还从山后绕。是不是怕我看出你工作的纰漏来?!”
李区长哑口无言,他转头看向他身后的青阳镇镇长。
“孟、孟市长,居民确实都已经搬走了。但那是个庙。”镇长赶忙解释道,他个子不高,水已经没过了胸口,显得非常狼狈。
“庙?”钱凯奇怪地问:“青阳镇的改造计划是我们局在做,没听说寒雾山上有庙啊。佛教协会也没来人和我们接触过。”
“呃,不一定是庙。也可能是个道观,”镇长颇为尴尬地说:“就,还没被宗教局记录在册,我也搞不太明白。”
“那不就是个假的吗?!”孟市长的声音猛然拔高,“还不快取缔了,等什么呐?!”
“孟市长您有所不知,”镇长吞吞吐吐了老半天,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镇上的居民们都说,这庙里面的大师很灵验……”
“胡闹!”
孟市长简直要被自己这帮下属给气笑了,“哦!我在这里辛辛苦苦筹划大半个月,就是想为南山市拉来一个高新科技企业。你倒好,在贝奖科学家面前说什么大师灵不灵验?你让小陆怎么看我们南山市的领导队伍?一群整天算命搞迷信的老迷糊蛋?你看看,人脸都气白了!”
“我没事,”陆源摆摆手解释道。他一直处于受打击过大后的当机状态,直到被点名才反应过来,“我只是今天身体有点不舒服。虽然我是唯物主义者,但我也尊重每个人的信仰选择。既然寒雾山上有古庙,不如我们还是另择他处吧。”
“其实也不是古庙……”镇长小声补充道:“去年才建的……”
“简直荒唐!”孟市长气得满脸通红,他怒斥道:“还能让科学家给算命瞎子让道不成?十天!李卫明,我再给你十天的时间。我不管这是假庙还是假道观,十天后,我要看到一个干干净净的寒雾山!”
*
“呕——”
“你没事吧?”
钱凯一边给陆源拍背一边担心地问。身为陆源的发小,钱凯自然知道他爱干净的毛病,在淤泥浑水里站半个多小时,确实已经超过了他的极限。
“我后备箱有套西装你要不一会换上吧,我刚从干洗店拿回来的,还没穿过。”
“谢谢,不用了。我还是直接回家吧。只是要弄脏你的车了,不好意思。”
“嗨,谁能猜到孟市长要搞这一出呢?喏,我比你还脏呢。”钱凯抬抬腿,水滴嗒嗒地落在地上,皮鞋整个被泥浆裹住了,“你现在再去江津,恐怕来不及吧。”
“什么来不及?”陆源疑惑地问。
“你中午不是要回忱县吗?”
“啊?”陆源一头雾水,“我回忱县干什么?”忱县是陆家本家所在的地区,陆源既然是瞒着家里回国的,那忱县是万不敢去的。
钱凯解释说,“我早上先给你本家打的电话,陆爷爷说你可能在江津,还说中午叫了你回去吃饭。”
“什……”陆源还没来得及吃惊,电话铃响了,他拿起来一看,果然是陆彦成。
“不是叫你别告诉我爷爷吗!”陆源低声训斥了一句,硬着头皮接起电话。
钱凯感觉莫名其妙,“别告诉什么?你跟我说过什么吗?”
“陆源。”陆彦成的声音从听筒里传了出来。
陆源心头一紧,爷爷很少叫他全名,这说明陆彦城很生气。他主动开口解释道:“爷爷,不好意思,我没来得及告诉您回国的事,但……”
陆彦成直接打断了他,不容置疑地说:“我请了沈先生来家里做客,你午饭前回来。”说罢,“啪”地挂掉了电话。
“……”
该死。
陆源在心里暗骂。
即便是崇尚科学的他,此刻也不得不怀疑:倒霉到这种程度,我是不是水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