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塑微一怔,似有动容。
他道:“臣……叩谢陛下圣恩。”
“谢恩的话不必再说了。”元奕幽幽说着,垂眸看向罗塑。
他的食指指尖似不经意地在扶手上点了一下,然后骤然起身。
道:“罗塑——”
罗塑扶手,目光炯然,“臣在。”
元奕地眼睛微眯了一下,才不疾不徐地步下高台,走到罗塑身边。
罗塑却也不像是一点儿意识都没的,在元奕第二次踱步过来的时候,道:“臣戴罪之身,若有所用处,但凭陛下吩咐。”
元奕脚步一顿,不自觉地勾了唇角。
他低了声音,问,“朕现在,要给你一道秘旨,你可敢接?”
罗塑有一刹的怔愣,最终还是没有犹疑,“臣,敢!”
“很好!”元奕满意地点了点头,“算是朕没看错你。”
说罢,去往博古架上,自里头的青釉瓷瓶里,取出一封封蜡的锦帛来。
那是在同一夜,元奕去清宁宫时,连带那封赐爵的旨意,一起带回的。
……
出了太极殿,罗塑捂着贴身收起的锦帛,久久无法平静。
说实在的,他在进宫谢恩之前,设想过面见皇帝的好几种情形。或者申斥,或者冷落,独独没想到,小皇帝在这种局面下,还会给他全部的信任。
那可是……
——“罗将军,朕把朕,与皇祖母的身家性命,都交给你了!”
罗塑听那看起年幼、仿佛永远都在任性胡闹的孩子,对他毫无保留,说出这种话的时候,他着实震惊了。
——“臣……定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也就是在这一刻,他是真的相信了温先生的选择,并愿意为此拼尽所有。
当然,他也愿意,在今后,为了这样一位君主,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朕信你!”
——“朕也愿有朝一日,罗将军能再入宫门。到那时,朕会与太皇太后,连同阖宫上千余人,等着你!”
——“还有宫城宿卫军正统领的位置,朕也给你留着!”
他罗塑,出身寒微,一介贫民,能在世族之林的边缘挣扎至今,已属有幸。
现在……他到底何德何能。
……
“陛下就这么信他?”
在罗塑出了殿门之后,温寂忱从内室走了过来。
“当然,”元奕丝毫不觉有甚不妥之处,懒懒地靠在软垫上,笑道:“老师说的嘛,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元奕其实更想说的是,他不是绝对的信任罗塑。他信的人,始终都是老师一人而已。
但是他没有。他转过头,眯着眼睛望着温寂忱。
温寂忱顿住脚步,目光陡然变得晦涩难懂起来。
他道:“臣记得,还不曾说过!”
“哦,是吗?”元奕抿了抿嘴,糊弄道:“那就是朕梦里听的!”
温寂忱沉默了。那双眼睛,一动不动注视着小皇帝。
元奕却是枕着一边的手壁,若有所思。
“对了老师,”元奕突然转过了头,“朕想向老师打听一人,不知你可见过?”
温寂忱无声敛神,轻轻地在窗边坐下,“谁?”他一边问着,随手翻了一下案上方才抄写的书。
元奕直起身,“朕也不太知道,朕只记得……”
他犹自思索一阵,“哎呀,也记不得了。朕就问问老师,您有没有见过一个……”
说到这里,元奕停顿片刻,方才回忆道:“就是,身有残疾却慧智玲珑之人。年岁不大,身子骨却不好,还……常年畏寒?”
温寂忱手一顿,慢慢地将书册合起,“陛下找此人做什么?”
元奕眼睛一亮,觉得有希望,“老师见过?”
须臾静默,温寂忱平静抬眸,道:“不曾。”
“唉!”元奕腾地一下就又靠了回去。
想当年,边陲生乱,此人带着门生突然出现,与罗塑一起力挽狂澜,可谓是恍如仙人临世,凭几之力,换了大梁数年安稳。
重活一世,元奕还想着,待朝中安稳,能以丞相之位求他入仕,不想,竟还是无缘早些遇见。
关键是连人姓甚名谁都不知。
元奕不由叹气,“那可真是朕的损失了……”
他遗憾地望着房梁,继而忽略了,温帝师在盯着案上那一叠写满“温”的纸张时,眼底掀起的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