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越安飞蓬
第五章我敬断碑慰风尘(中)
巍山镇——
七月末的时候,是巍山的万灯节,凌霄早上打开窗子透气的时候,客栈外满街都挂着油纸伞,伞柄上挂着花灯,各式各样的花灯上画着山水草木,即便是白天也十分好看,一眼看去,长街尽是喜气。
凌霄很是喜欢这样的气息。
许多年前,他还未遇到国师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这个节日。
十三年前——
巍山的土地庙外来了一个女人,手臂上挎着的篮子里装着一些贡品。她带着兜帽,似乎不愿让人见到。进了土地庙的庙门才摘下来,容貌有些俊秀,她恭恭敬敬的把带来的东西摆上去,然后跪坐下来,虔诚的拜了三拜。双手合十不知许了什么心愿。
少年躲在佛像后面,一如既往的准备等着她离开后就去偷贡品。他小心等着,却迟迟没听到女人离去的声音,过了许久,少年突然听到一声抽泣。他心头一颤,探出头去,发现女人双手搭在膝头,闭着眼,露出一个似悲似喜的表情,两行泪挂在脸上,不知有多伤心。少年心头一紧,却见女人已经睁开眼,惊讶的看着他。
少年猛地缩回去,心如擂鼓,他羞愧的低着头,伸手抱住了自己,准备迎接未知的命运。但女人却起身走到佛像后面,弯腰问道:“孩子,你怎么在这里?”她声音柔柔的,带着一股汴京以南的烟雨气息,不似巍山本地的人。
少年说不出话来,呆呆的看着她。
女人便想起最近听到人议论的——小股叛军到了沧州的边缘地界,许多沧州附近的百姓变卖孩子向汴京逃,最近巍山也有了流离失所的孩子,就在土地庙附近偷贡品为生。她看着少年局促的表情,心想,这也是个可怜孩子,便道:“你叫什么?”
少年低垂了眼眸,低声道:“韩子都。”
女人笑了笑:“好名字。”她抬手摸了摸少年的头:“你愿意跟我走吗?”
“……我还有个弟弟。”
“你们可以一起,你们从沧州来?”
“是……”韩子都回答道,似乎有些不敢置信:“你是要,收养我们吗?”
女人摸着他们的头,轻轻的嗯了一声,道:“叫我苕姑就好。”
……
韩子都带着他弟弟就这么和苕姑一起住在一个小院里,十三岁的少年很清楚四周的邻居对苕姑多少都带着看不起的目光,时常可以听到他们的议论。
没过多久,韩子都就知道苕姑是个青楼的风尘女子,只不过如今年岁大了,她用积攒的银钱给自己赎了身,又置办了小院子,平日里就靠着做些手艺活为生——前不久去土地庙里,是去捐门槛的。
苕姑有时对着他发呆,韩子都也好奇过,苕姑却只是笑笑,韩子都实在追问的多了,苕姑就抬手挽着细碎的发,眼里都是柔和的光,她道,看着韩子都,可以想起故人。
韩子都仿佛明了一般,从此再不细问她的过往,和苕姑保持着一股姐弟般的默契,但他弟弟却十分认可这个娘亲。
他弟弟也不是他亲弟弟,他们是被卖给人贩子的孩子,在一起久了就兄弟相认,后来人贩子撞了巍山的山崩水出,他们两个就流落到巍山镇的土地庙里,被苕姑捡到了。他还太小,只有五岁,因此也不记得名字。
苕姑捡到他们的时候是冬天,便笑称他为六飞。
六飞,六飞,漫天如絮。
韩子都便叫他小雪花。
三个可怜人相依为命在乱世里,也过了一段幸福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