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越安飞蓬

第二章有鹤栖山林（下）

刚过七月十五，天气便急转直下，山林间秋风瑟瑟，萧灿准备把秋衣翻出来，翻着翻着，他摸到一柄剑。剑鞘冰寒，似有千钧重。

萧灿摸了摸剑身，把剑柄上的流苏坠子摘下，别到腰间，勾唇笑了笑。

山林间传来悠扬的鹤鸣声——

莲花长于淤泥之中，最好盘根错节，福泽深厚。鹤仙君首先打算去的便是都城汴京，不过仙君被人打了一顿，又自插了一刀，伤势有些重，路过一处仙气飘飘的山林，又见此地依山傍水，人杰地灵，便打算在此稍作休息。伤势养好再去汴京不迟。

鹤仙君落地成鹤，惊呆了河对岸砍柴的樵夫，仙鹤身形纤长，白羽如雪，黑羽如夜，仪态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樵夫只见仙鹤左翼有伤，便以为是仙人寻他帮助，他不敢妄动，也没什么办法，只撒丫子去找萧公子。

到了萧公子的院门口，樵夫果然看见萧公子在院子里摆弄他的草药摊，樵夫怕惊扰了他，只敲了敲柴门，放缓声音道：“萧公子，我砍柴时看到一个仙人，变成了一只仙鹤！”他琢磨着怕萧公子不上心：“那仙鹤可漂亮了！比孙老头的百灵鸟漂亮好多！”

孙老头是镇子里专门养鸟卖鸟的，是方圆百里远近闻名的鸟痴，最喜欢有事没事带着他最得意的鸟雀满镇子溜达显摆。

萧灿拍了拍手上的土，用干净的帕子擦干净之后才回话道：“那大抵是仙人在此地歇脚的坐骑吧。切勿惊扰。”

樵夫道：“我看那仙鹤左边的翅膀有伤，也许附近有仙人在斩妖除魔，这仙鹤是来寻求帮助的。”

萧灿笑了：“仙人都对付不了的妖怪，凡人怎么对付得了呢。”他想了想，拎起药箱，道：“罢了，你带我前去，给仙鹤疗伤我也是头一遭，但愿这些草药有用吧。”

二人到了越水上游，河对岸的仙鹤早就不见了，樵夫焦急的解释了两句，萧灿安慰他两句，又自己回竹楼去了。樵夫砍柴回家后与亲友说此事，同期上山的人皆说未曾见到，便笑他砍柴时做梦睡着还当真了，樵夫自是无奈不提。

如此几日过后，天气转凉，到了八月初，萧灿准备进山一趟，有许多草药正当这时采摘为最佳，这样过了年后，便可酿成药酒，喝来强身健体不说，本身便馋酒的萧灿更是绝不愿意错过。山林间的道路十分平坦，都是上山的樵夫渔妇知道他上山采药不便才为他特意扫平的道路，这样他只要沿着路走，便可平平安安的进出山林，即使眼盲也不必担心回不去竹楼。

萧灿手中握着一根竹仗时不时探着草丛，山林里虽然没有凶猛的野兽，但是虫蛇却是不少，即使他随身带了驱赶蛇虫的药粉，也要当心留意。一路小心翼翼到了越水上游，萧灿在河道两旁找到了不少想找的草药，他按照自己每年留下的记号，在固定的位置摸着草药的根茎小心翼翼的挖出来，同时做下下一个记号，明年再来。

草药篓里逐渐满载，而萧灿不知不觉也愈走愈远。今年夏初下了了许多大雨，越水也比近年来湍急许多，萧灿手中的竹仗一下戳歪戳进河床里光滑的石头上，萧灿顿时身子一歪，竹仗立时脱手被越水卷走，萧灿也滑倒在河道旁，他来不及细想下意识拉住了沉重的草药篓，连人带篓滚进了路边的野草丛中。

好在他草药篓扣的严实，没有丝毫泄露，萧灿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四下摸着，忍不住蹙眉——这下糟了。若是个正常人，回到山路上也就罢了，可眼下莽莽山林四处无人，萧灿又目不能视，贸然前行只怕走错方向愈走愈深。

萧灿苦笑，一时也想不出办法，但坐在原地总不是办法。他背起药篓，一路扶着树，一路高声呼喊，但愿日落前有人在林中砍柴吧——

转眼间，萧灿喉中干哑，眉头紧蹙，他只怕真的走深了。他心中记着时辰，心知此刻已经日头降落，转眼间便会是黑夜。他如同蒙着一层灰翳的眼眸也如天上的星野一般逐渐清亮起来。

日头一落，明月高悬，萧灿寻了一处平地，撒了一圈驱赶蛇虫的药粉，生了一堆火，坐在中间禁不住叹息一声。若有镇子中的人见到他，必定会惊讶万分。

萧公子平日里时常阖着眼眸，就算睁开，也如同蒙着一层灰翳，整个人温和又暗淡。而此刻黑夜降临，灰翳淡去，目光熠熠，神采飞扬，白日里稍显乏味的五官，也被这双眼睛显得顾盼神飞起来，更显出一股与他羸弱的体质不符合的勃勃英气。

漫天星河缓缓的眨着眼睛，注视着山林间的阴风阵阵。方圆百里未曾离去的游荡阴魂原本与人世不相干系，却突然像闻到香气一般涌向越山的怀抱。

水香，沉心静气的香味，在山林中如花瓣层层绽放，吸引着不愿离世的数百阴魂。萧灿以血为介在地上画了驱鬼符，此刻坐在阵中，阖眸默背静心诀。

阴魂俞聚愈多，几乎遮天蔽日，早已经挡住了天上的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