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侧，他父亲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却一语不发。穆池知道，父亲想说的话早趁着他每次上山摘草药的那段时间里偷偷来说过了。父亲虽痴傻，却记得自己的儿子，与辞世的妻子。幼时每每一到母亲的祭日，父亲便会去街上拿一碗面条回来，并看着他吃下。他每次都会连着汤喝个精光，再等父亲睡着之后去敲响张大伯家的大门，付面钱。只是每次，张大伯都不收。

后来长大了，会做饭了，面条便由他来做了。

穆池同样隔三差五便来同母亲说说话，虽然母亲无法回应，但他一个人说，便够了。以至于每年的祭日便没有那么繁杂隆重了，只是待得比平时更久一些。

父亲不说，穆池便一个人说。说昨日救了一个人，痞了张五十两的银票。说玲婶子今日总算出了口恶气。说经常一起来看她的小阿沁很快便要嫁人了……直说到口干舌燥。

回到村子时，穆池去张大伯家买了些面粉，见到了阿沁。他与楚予，与阿沁自幼便在一块儿玩耍，说是青梅竹马也不为过。阿沁心悦楚予，穆池是第一个知晓的，毕竟阿沁一直将穆池当作亲哥哥，有了心事第一个便会告知与他。

后来他便有意无意想要撮合楚予与阿沁，可每次楚予都是一副悻悻然的模样。最后，楚予更是寻了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地方，打开天窗说了亮话:我不喜欢阿沁，从前不喜欢，现下不喜欢，以后也不会喜欢。

但这句话穆池却一直藏在心底，不愿告知阿沁，怕她伤心，直到今日。今日这事对于穆池来说，是解脱。

见到哭得双眼红肿的阿沁，穆池心中一疼，他不太懂怎么安慰人，只好说笑话逗着阿沁，说着说着阿沁便破涕为笑了。穆池这才松了口气，笑了便好。

家中大门是紧闭的，穆池推门而入却没见到方栀其人。他也没在意，估摸着应是待着无聊，出门走走了。

可当他将面条煮好，三碗面条端上石桌，仍是不见方栀回来。

穆池出门去寻，天色已晚，街上行人寥寥，大多人家已经门窗紧闭，烛光透过窗户纸，光线昏暗。

他一出门正巧遇见了楚予，楚予双手捧着一大碗面上漂浮着一层油光的汤，二人步履匆匆，险些撞到。

楚予小心翼翼护着手中的汤，道:“今日煨了鸡汤，咱一家一半。”

穆池打趣:“可以啊，同样是生辰，我吃寡面，你喝鸡汤。”说着伸手接过。

楚予一笑:“这不是给你送过来了，我先回去了，碗我明日再来拿。”

“诶等会儿。”穆池问道:“你看见方少侠了吗？我下午去看我娘了，回来就没见着他。”

楚予回首，面带疑惑:“下午是遇见了，他说随便走走。都这么晚了，还没回来？”

穆池面色一沉，语带担忧道:“没有。”

穆池的小药铺位居成安路，月光将地面照得很亮。这条路外宽内窄，越往尽头走人越少，两边，还有几条分叉的小巷。

没寻到人，小巷自然也不能放过。小巷里都是居民房，没有商铺，自然也没什么行人。穆池钻进其中一条小巷，有些后悔为什么不一开始就不让方栀出门，这下好了，活生生一个人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不见了。自责的同时又有些郁闷，那么大个人，竟然能把自己弄丢……

行至最深处，人没见到，却有声音传了过来:“你不是本村人，说点本村规矩你还不乐意？”

“你到底想怎样？”声音清冷，低沉，有些不耐。

穆池身形微微一顿，楚予也听到了这声音，看向穆池。穆池在前，他只见得后脑勺，看不见面上表情。但他有预感，后面说话的人，一定是那位身着墨袍的男子。

穆池又朝前走了几步，探头往拐角瞄去，果然，方栀就在那里。而站在方栀面前的，却有五个人。与其说是五个人，倒不如说是一个人，外加四个妖精。

前面那人不必多说，平平无奇，穆池今早的无赖模样便是照着这个人学的。但后面的四人就有些诡异了，明明是男子，却衣着打扮夸张得很，大红大紫大绿大黄，配上极大极夸张的花朵刺绣，面上还涂脂抹粉，看起来毫无美感，甚至有些辣眼睛。

五个人个头多多少少比方栀矮，却仗着人多，鼻孔朝天。最前头那位看起来稍微正常一点的说话舌头都打结，想必是喝了酒的，还喝得不少。

穆池皱起了眉，方栀怎么招惹了这种人，狗皮膏药，扯都扯不掉。

既然是狗皮膏药，那必然是不能轻松完事了。他转头对楚予道:“你先回去，这里不安全。”

楚予担忧:“他们人多，要不我去喊人来帮忙？”

穆池摇摇头道:“太晚了，不用麻烦。”

楚予也没了法子，却不肯走，同穆池一道朝那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