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川城中, 忽然有百姓指着城外某个方向,大声的惊呼“看!起火了!”纷乱的百姓停下脚步, 转头看去,明亮的日光下,看不见火光,只见那个方向浓烟滚滚, 遮天蔽日。
“有人放火烧了庄稼!”某个人颤抖的叫。其余人惊恐的看着那浓烟, 立刻就信了。天空中,又是数条细小的浓烟腾空而起,飘荡着,终于又汇聚成了一起, 成为了更大的烟柱。
纷乱的街道渐渐的静止,所有人都沉默又惊恐的看着那黑色的长龙, 眼看着它在空中张牙舞爪的蔓延着,恍如看到了末日。
“胡……胡……胡……”有人惊恐的话都说不完整,这胡雪亭真的打过来了,这是要杀死关中人吗?
“还愣着干什么, 快去长安!”有百姓看着周围发愣的人,大声的吼着。静止的街道再次开始沸腾, 人人疯狂的乱窜。
铜川城外的农田边, 数百农民惊恐的看着胡雪亭纵马远去, 众人蹲在地上, 有人掩面痛哭“完了, 全完了!”有人茫然的看着火焰, 不知道该做什么。有人想要大骂,但看到胡雪亭手里的刀剑,又只能紧紧的闭嘴,甚至不敢看胡雪亭,唯恐眼神中的怒意得罪了她。有的人却嘻嘻哈哈。
“瞧啊,以为家里有五亩地了不起,一把火就烧了,现在全完了。”有人大声的笑,眼中充满了幸福感。
“这一家人今年吃什么啊。”身边另一个人摇头叹息,眼神中同样是幸灾乐祸。
“辛辛苦苦熬了几代人才有的田地,就这么没了。果然是我们机灵啊,做长工多好,烧了就烧了,管我们事。”又是一人大声道,言语中满满的智慧和骄傲。田地是地主家的,烧光了也与他们没关系,没了这里的活计,大不了就去别家嘛,哪里打工不是打工。再说了,这烧焦的田地重要整理吧,怎么也要天的时间收拾,然后若是地主家要求补种,那他们不就是又有活计了?至于到了这个光景,补种有没有效果,关他们长工事。
“今日的工钱可万万不能少了我们的。”有人忽然道,周围的人用力点头,已经出工了,自然要算一工的钱,怎么都不能少。
火焰旁,田埂上,有人哭,有人笑。胡雪亭忽然大笑“哈哈哈哈!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
猛然又厉声下令“吹响号角集合队伍,去下一个地方!”数百骑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背后是浓烟和火光。
“一个时辰之内,胡某要烧光铜川周围的所有农田!”胡雪亭厉声下令,马蹄声响,向着另一个方向疾驰。
铜川县城中,一队队的士卒跑到了北城门口,恶狠狠的驱赶想要出城逃难的百姓。“蠢货,出去就是死路一条!”“再乱跑就打死了你!”棍棒刀剑之下,城门口终于空出了一片位置。
“立刻关闭城门!”指挥的崔公子负手而立,冷冷的看着周围慌张的百姓,没有见过这么愚蠢的人,城门都不知道立刻关闭了,若不是他反应快,这铜川城岂不是立刻就被攻破了。厚重的城门慢慢的关上,城墙上士卒们刀剑出鞘,紧张的盯着城外,唯恐胡雪亭从某个角落忽然带着千军万马冒出来。
崔公子镇定的看着周围,这李二公子早已不知去了哪里。“嘿嘿,仁义无双李公子的弟弟,不过如此。”
铜川的其余各个城门口,同样有不少公子贵女厉声指挥着士卒们“快关闭城门!”“不要怕,我们有几十万百姓,有数万带甲将士,不用怕胡雪亭!”好些百姓更惊恐了,铜川有个的数万带甲将士,你丫吹牛不打草稿吗?
“公子,胡雪亭来了!”北门处,有士卒指着城外大声的叫,城内众人惊呼声四起。
“闭嘴!”崔公子大声呵斥,周围的百姓急忙捂住了嘴,一声都不敢出。崔公子大步上了城头,凝目远望。远处果然有数百骑兵飞快的靠近,领头的果然是一个女子。
“是胡雪亭!”崔公子眼睛发亮,放声大笑。“胡雪亭,你晚了一步!这城门已经关了,崔某看你怎么用骑兵攻城!”周围的士卒听着崔公子的大笑,心中大定,骑兵可怕,但是又上不了城墙。
“准备弓箭,滚木礌石!”崔公子厉声下令,见身边只有四五百个士卒,当机立断,指着周围的百姓道“你们全部过来帮忙!”
城墙下的百姓互相看了一眼,大声的道“逃啊!”转身就逃得不见踪影,十几个踏出一步,想要奉命帮手的百姓见了,犹豫了一秒,同样转身就逃。
“懦夫!”崔公子怒骂。
“公子!”周围的士卒颤抖着道,胡雪亭的骑兵来的好快,眨眼间就到了城门前。崔公子脸色顿时通红,想要做出胜负就在心中的模样,却手脚颤抖。胡雪亭的骑兵越来越近,眼看只有二十几丈。
“放箭!”崔公子大声的下令,十几支箭歪歪斜斜的射了出去,距离胡雪亭还有十几丈就落到了地上。“该死的!”崔公子大骂,应该放近些的。
胡雪亭斜眼看了一眼厚实的城门,调转马头,贴着城边转向而去。
城头上,崔公子惊喜的看着胡雪亭的背影,大声的叫“我们赢了!”一群士卒欢呼“我们赢了!”看崔公子的眼神崇拜极了,竟然打退了大名鼎鼎的胡雪亭。
崔公子傲然抬头看着天空的太阳,声音清朗“崔某五岁开始读兵书,十五岁就能破解天下诸般名阵,这区区胡雪亭哪里是崔某的对手!”一群士卒疯狂的大喊“崔公子,崔军师,崔将军!”
崔公子听着呼喊,激动的心情渐渐平静,胡雪亭为什么会认输,那是因为他掌握了先机,抢先一步就关闭了城门,若是晚了片刻,胡雪亭的铁骑杀入铜川城,这铜川城早已破了。
“嘿嘿,胡雪亭不过如此,换了崔某,怎么会耽误如此宝贵的时机。”崔公子看着远处的浓烟,心中不屑至极,胡雪亭为了烧毁一些庄稼,竟然错过了这夺取铜川城的最好机会,实在是愚不可及。
“武夫就是武夫。”崔公子不屑的摇头。
远处,胡雪亭得意的看一群手下“谁说胡某会迷路的,贴着城墙,怎么会迷路?”一群手下用力点头,你有本事再蠢一点吗?
不到一个时辰,铜川县所有农田尽数烧毁,这一季的庄稼不用再期待,已经不会再有一粒米的收成。
铜川城中飞快的传播着崔公子大败胡雪亭的消息。
“听说了吗?崔家的公子打败了胡雪亭!”有百姓欢喜的对着不认识的人叫嚷着。那陌生人同样欢喜的大声的嚷“当然听说了,崔家的英雄赤手空拳杀了几百人!”附近又是一个陌生人怒道“胡说什么!崔家的英雄再怎么厉害,怎么可能赤手空拳杀了几百人,莫要以讹传讹!我当时就在北门,亲眼看见崔公子张弓射死了两百余人!”周围的百姓用力点头,一样一样,只要杀了胡雪亭几百人,用弓箭还是用拳头,一点区别都没有。
“我们打破了胡雪亭不可战胜的神话!”府衙前,某个公子大声的呼喊,“关中人是不可战胜的!”
“关中人是不可战胜的!”数千百姓大声的呼喊,渐渐的传开,更多的百姓加入了欢呼。
从各地赶来铜川,为了几十年后投资的将士们站在城头,也大声的欢呼着,心里一点都没有把握,骁骑卫大举进攻关中,会被阻挡在铜川之外?
“只怕是围魏救赵之计。”某个将领低声道,虽然是下级军官,但是好歹也是世家门阀出身,学过兵书的,这胡雪亭刚打下了金锁关,用股想当务之急也是守住金锁关,任由后方的骁骑卫大军源源不断的开入关中。这胡雪亭冒然出击,看似声势浩大,在铜川城外火焰滔天,可是却没有一点点实际的攻城行为,怎么看都是虚晃一枪。
“那些废物懂些什么。”另一个将领鄙夷的道。关中门阀子弟的出路一向有四条,最上等的人才可以轻易的得到朝廷的官职,门阀将会集中资源培养和支持他们,其余门阀子弟从大局上看,其实全部是门阀的弃子,他们要么就是宅在家里,等着哪一天奇迹发生,能同样谋个一官半职;要么就领了管理农庄商铺的职司,为家族做贡献;那些天赋有限,又不愿意茫然的等奇迹,又不想做低贱的商人的,就会咬牙进了军中,拿小命博取一丝机会。这一群将领都是这最后一类门阀子弟,他们由衷的看不起这些等着掉馅饼的门阀弟子。
“胡雪亭想要拖延铜川夺回金锁关的时间。”各个将领都点头,按照兵法,铜川这个时候完全不该防守,而是应该尽起大军,立刻攻击金锁关。
“哪怕是召集数万百姓,站在关卡下挥舞呐喊,也能作为疲军之计。”某个将领冷笑,“只要耽误了胡雪亭整顿金锁关,就是大功一件。这些只会疯狂的关闭铜川城的城门,像乌龟一样严密的防守的门阀公子贵女们,根本就搞错了重点,一旦骁骑卫真正掌控了金锁关,再要夺回关卡那就要花费数倍的代价了。”
一群将领看他,这种空话套话假话你也敢说的这么理直气壮。
“我们人少,就由得他们去吧。”某个将领低声道,“李建成被赶出了关中,关中各门阀掌控大周朝,这些想要等待馅饼的门阀子弟真的等到了馅饼,而且还人多势众,我们这些选择错误的人只能老实的在大势之下沉默,反过来拍这些捡了馅饼的幸运儿的马屁,万万不能跳出来打脸。”
其余将领用力的点头微笑,这句话同样是假话,只是用贪图功名利禄这个人人都会心一笑的恶名,遮掩另一个更糟糕的恶名。
怕死。
若是这些懂些兵法的将领提出要立即攻打金锁关,为将来大军反攻金锁关创造机会,减轻压力,又会如何?
当然是他们这些将领被毫不犹豫的派遣到了金锁关前,为了关中的大局做出牺牲了。只要看看身边只有数百士卒,整个铜川县只有两三千各地赶来拍马屁的将士,就知道拿这点人数去拖延骁骑卫的行动,那无疑是热包子打狗。他们这些低级将领都能看穿的计谋,身经百战的骁骑卫会没有相应的对策?看见他们这些菜鸟过去佯攻,骁骑卫当然会欢欢喜喜的出城大战,收割他们的人头。
“是啊,我们是为了大局。”某个将领微笑,有数千门阀弟子在前面顶着,他们只要不吭声,谁敢说他们听命令行事还做错了?只要待在城里,守住了城门,保护了铜川城几十万百姓,谁敢说不是功劳?
……
长安城。
“哦?胡雪亭打进来了?”大殿上,龙椅空悬,一群阀主站立两边,淡定的听着众人的报告。见阀主们镇定自若,汇报的官员们心中镇定了不少。
“我等调集精兵强将,十几万大军合围,定然可以夺回金锁关。”某个阀主悠悠的道,一点都不担心。他看了一眼脸上带着紧张的官员们,笑道“胡雪亭和杨轩感假道伐虢,号称攻打太原,却转道攻打关中,这计策虽妙,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阴差阳错竟然被夺了金锁关,可是,她们的好运也就到此为止了。”
一群官员莫名其妙的看着那个阀主,关中雄关被夺,关中门户洞开,胡雪亭好运到了爆了。
“嘿嘿,胡雪亭和杨轩感为了迷惑我们,出动的兵马就少了些,你们说,他们有多少人?”那个阀主问道。
“大约有两三万人。”官员们禀告,楚国大军出动瞒不住人,这个数字绝对不会错。
“是啊,只有两三万人。”那门阀阀主笑了,又问道,“若是他们想要增兵,又需要多久?”
这个答案有些模糊,又不是楚国的人,哪里知道骁骑卫第二批援军需要准备多久的粮草和人手,但众人都知道这个问题的目的。有官员急忙配合的道“高见!果然是高见!这洛阳距离金锁关道路遥远,需要兜圈子,还不好走,沿途更在宇文述和高颖的虎视眈眈之下,行军定然缓慢,我关中各城距离金锁关的距离近了十倍,大军数日就能到达金锁关,以十几万大军围攻胡雪亭两三万军,又岂能不大破胡雪亭?”一群阀主用力点头,说得好。
“这是地利,还有人和。”又是一个官员跳出来配合,“我关中人保家卫国,胡雪亭是侵略者,人心向我。”本来还能再扯一个天时的,但做人要给其他拍马屁的同僚留个缺口。
一群官员微笑着,慌什么,还有“十胜十败论”呢,大家讲规矩,一人说一条,就有二十个人可以拍马屁。
几个门阀阀主互相看了一眼,微笑着看着竞相拍马屁吹牛皮的官员们,若不是金锁关被击破的局面过于严重,他们至于任由这些家伙废话套话假话官话?等这些言语传出了大殿,这大周的朝野,这长安城内外,这关中的各个城池之中,再也没有人会因为金锁关被击破,就以为关中大局已去,想要投降胡雪亭什么的了。
“还要再宣传胡雪亭杀人无数,吃人肉,喝人血。”某个阀主皱眉,观众百姓优越太久,只怕会幻想投降了还有好日子过,万万不能让那些投降论者鼓动百姓,必须从思想上根本上吓住关中百姓。
“传令下去,若是有人敢言投降,立刻杀了。”一个阀主低声道。这些言语不适合在大殿中讨论,没得降低了他们的形象。几个心腹官员用力点头,知道该怎么做。
大殿中,一群官员吹捧了半天,终于有人道“骁骑卫夺了金锁关,只怕正在进攻铜川县。各个门阀的年青一代全部都在铜川,必须发大军去救。”一群人用力点头。
“铜川啊,不用慌张。”某个阀主淡淡的道,他家就是铜川世家,铜川的地形了如指掌。“铜川的城墙虽然不能与长安相比,但也有一丈多高,这胡雪亭想要攻克,哪有这么容易。”
他笑着看向众人“只怕胡雪亭的心中,铜川与丹阳一样,是个没有城墙的小地方,骑兵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可惜,她这次注定了要碰个头破血流了。”
又一个阀主也笑道“我关中执掌天下牛耳,底气之强,哪里是那些关外的蛮夷能够理解的。”
大殿中众人大笑,这关中各个城池虽然有关卡卫护,祥和了数百年,完全不需要堆建高墙,但关中人有钱,任性,就是在坚固的关卡后建造了高高的城墙。这平时看似劳民伤财的城墙,终于在关中危急的时刻起到了作用。
某个阀主曲着手指计算,道“铜川城中有数千将士,数十万百姓,滚木礌石箭矢火油无数,胡雪亭和杨轩感纵使有十万大军,没有一年,也休想打下了铜川。”
大殿中众人一齐点头微笑,数十万百姓哪怕十抽一,也是数万精壮,人人拿着刀剑保家卫国,这胡雪亭又怎么可能打得进关中呢?
“胡雪亭只有两三万人,若是在铜川折损的多了,这守卫金锁关的人就少了。”某个阀主淡淡的道。一些官员努力微笑点头,这是要用铜川的鲜血,换取攻打金锁关的优势?
“为了大局,铜川必须牺牲了。”那个阀主并不忌讳说明真相,“我门阀的数千精英也在铜川,守卫关中,人人有责,我关门百姓可以死,我关中门阀的弟子可以死,我的子侄也可以死!”言语诚恳,落地有声。
大殿中所有人感慨万千,热泪盈眶“我等享受关中百姓奉献数百年,自然要为了关中百姓的安危贡献!”
“我关中门阀和关中百姓本来就是一体,如鱼与水也,为了关中百姓而战死,是我关中门阀子弟的责任!”某个官员大声的嚎哭。
“大敌当前,我门阀子弟不牺牲,谁牺牲!”又是一个官员痛哭流泪。
一群官员已经彻底的跟上了门阀阀主们的节奏,必须安抚关中百姓的民心,必须树立门阀子弟英勇的形象,必须把关中门阀的命运和关中的命运捆绑在一起,简单的说,没有关中门阀,就没有关中。
某个官员大声的斥责一边的侍卫“还等什么,立刻把此地的言语,传播到关中各处!”几个阀主微笑着看着几个官员和侍卫急忙出去宣传,这些人还是很机灵的。
“有我等在,这关中稳如泰山。”某个阀主看着其他阀主,淡定无比,上位者管理天下就是这么容易。
大殿外,一个士卒飞快的跑进大殿,跪地禀报“紧急军情,铜川击退贼子胡雪亭杨轩感主力,斩杀千余人,贼军败退,逃回金锁关。”
大殿中喜气洋洋,欢声雷动。
“立刻通传关中各地。”某个阀主大声的笑,就知道胡雪亭黄口小儿,哪里是他们这些经验丰富,睿智博学的阀主的对手。
“可惜,只怕等不到我们出手,这胡贼和杨贼,就要被儿孙辈擒拿了。”某个阀主笑着。
大殿外,又是一个士卒拼命的跑了进来“报!紧急军情!”
数个阀主和一群官员微笑着看着那个士卒,等着最新的好消息,不知道是胡雪亭被射死了,还是金锁关被夺回来了。好些官员深深的呼吸,准备大声的欢呼。
“紧急军情,胡雪亭就在长安外十里!”那士卒大声道。
“什么!”大殿内数百人的声音整齐划一,震动的大殿的屋顶都在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