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明, 长江北岸,几千人在江边嚎哭,身后, 是一缕缕的黑烟,以及浓重的血腥气。
“林大当家, 救我!”有贼人对着南岸惨叫,也不知道林大当家能不能听见。
“船呢!船呢!”有贼人怒吼,就算再怎么自恃精通水性,看着眼前的滔滔江水, 以及江水中的飘忽着的无数的尸体, 也鼓不起勇气横渡长江。
“老子快疼死了!”有贼人浑身是血, 躺在地上哼哼,周围都没人理他,受了伤的人若是没有大夫救治, 多半是要死的。
“胡星君要杀过来了, 救我!”有贼人不时惊恐的看着身后,胡星君的大军随时都可能杀过来。
“星君, 不要杀我!”有人软倒在地, 五万人都死光了, 他们区区几千人,哪里是胡星君的对手?
“我们逃吧!”有贼人扯着同伙,当初渡江花了巨大的时间, 怎么看胡雪亭都不可能等他们慢悠悠的渡江, 沿着陆路逃走, 才是唯一的选择。
“我见了有人沿着江边,向西面逃了。”有人道。好些人眼看江边没船,毫不犹豫的就向其他地方跑了,他们也不能在这里等死。
“好!我们走!”同伙咬牙,绝对不能再等了。
几十人狂奔而去,有人犹豫的想要跟随,有人却坚决不走。
“我们的生路,只有两条。”某个贼人的声音太大,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
“第一条路,投降!”贼人遇到官兵,打不过投降,那是惯用的伎俩,一点都不稀奇,胡星君一口气干掉了五万人,怎么也不至于赶尽杀绝吧,留下做个俘虏,教训几下就放归乡里是想的太美妙了,但最多也就是苦役了,小命总是在的。
“第二条路,就是等对岸的船。”晚上船只不敢过来,天色大亮之后,对岸的人看到他们,怎么都会过来接人的。
“沿江逃走?遇到了胡星君的人,还不是要投降,逃出去了,吃什么?抢劫周围的城镇?附近城镇还有人吗?饿的手软脚软的,打得过衙役和官兵吗?我就在这里等着,船先来,老子就回到江南吃香的喝辣的,胡星君先来,老子就投降,也不用千辛万苦的到处跑。”
“对!对!”一群人大喜,心中立刻定了,就在这里等船,若是胡星君的人到了,绝不抵抗,立刻投降就是。
……
江边的动静太大,历阳郡派出了几十个探子仔细探查,个个都汇报贼人营地火光滔天,人影重重,厮杀声惨叫声划破天空。更有探子冒险深入,亲眼看到了尸横遍地,甚至还抢了一具贼人的尸体回来作证。
有人证,有物证,贼人营地内有数万人在厮杀,那是板上钉钉的了,陷阱之说可以休矣,用几万人的性命下陷阱,要是有人这么疯狂,胡雪亭输得心服口服。
“杀入敌营的是谁?”胡雪亭问道。她第一时间调查了历阳郡的人手,虽然她早已下令历阳郡坚决不准出战,但是指不定有某个中二傻逼不在乎皇帝的命令,以为立了功劳,皇帝就会免除抗旨的死罪什么的,带人马出击。但历阳郡各地的消息非常统一,绝无人违抗圣旨出战。
董纯皱眉,也不会是杨轩感,杨轩感若是带兵支援历阳郡,怎么着也要和厉阳郡打一声招呼。他试探着问道“会不会是炸营了?”一群贼人懂什么安营八法,半夜遇袭,炸营的比例还是很高的。
“圣上,微臣愿意带500精骑杀入贼人营地!”董纯很理解胡雪亭的谨慎,要皇帝半夜冒险带兵杀入敌营,那是臣子失职,他很愿意亲自带骑兵去收获人头的。打了半辈子仗,500破50000的机会不常有,万万不能错过了。
胡雪亭打死不肯出兵,黑灯瞎火的,自己人都分不清,打个毛啊,更重要的是,500精锐骑兵是核心的核心,要是大半夜看不清道路,摔断了腿,甚至摔死了,谁赔我啊?
“四周围住了,等天亮再说。”胡雪亭态度坚决,“天亮之后,朕亲自带兵去看个明白。”
董纯盯着胡雪亭,拼命的挤出微笑和认同。天亮?天亮之后还有个的便宜可以赚,带兵打仗要谨慎没错,但谨慎到真的和乌龟一样,那就是脑残了。
……
阳光下,胡雪亭目瞪口呆,打死不信看到了什么。
“这个……好像都是贼人啊。”某个骑兵盯着地上的尸体,越看越不像是官兵。
“看这身衙役的服装,他穿错鞋子了,一定是抢来的衙役服。”又是一个骑兵指着地上的尸体,体制内人员的服装是有严格讲究的,衣服帽子腰带鞋子腰牌,什么都错不得,不可能有某个正经的衙役穿着官袍,却穿着草鞋,而且还卷着裤脚什么的。
“怎么有这么多?”某个骑兵惊愕的远望,目光所及,到处都是尸体。
“星君,好像是贼人自相残杀。”有骑兵指着地上的尸体,两具尸体交缠在一起,保持着厮杀状态,看服装,却都是贼人。
“不会吧?”胡雪亭下巴都要掉了。后面稍远处,数千历阳郡的义军又是恐惧,又是不满的盯着地上的尸体。
“好多死人啊!”有百姓喃喃的道,脸色刷白,一眼望不到头,上万都有。
“我的军功啊!”有百姓失声痛哭,这些贼人太不争气了,就不知道等他来了再死?
“星君果然有大法力啊。”有百姓毫不犹豫的跪下,对着胡雪亭用力磕头。一夜功夫,就杀了数万贼人,没有大法力,怎么可能。数千百姓像是多米诺骨牌似的,纷纷跪下,又惊又惧的看着胡雪亭。
“蠢货!”有人跪在地上,心里却鄙夷着愚蠢的百姓们,胡星君法力确实厉害,但是,胡星君没有设高台做法啊,找个小道士捉妖,都要摆个祭坛,当然蜡烛香火什么的,胡星君用大法力杀数万贼人,怎么看都是要用比城墙还要高的法坛的,绝不可能毫无动静的就完成了施法。
“何况,这些人是死于刀剑的。”那人看着地面的眼神中带着骄傲,这叫观察力!这些贼人不是死于胡星君的做法,而是死于胡星君的三十万大军。“唉,圣上真是不厚道啊。”他有些叹息,三十万大军已经是兵老爷了,何必抢他们这些普通人的功劳呢,胡雪亭应该拍历阳郡中的百姓攻打这些贼人的。
……
江边,一群贼人茫然的看着江水,船只竟然还没有来。背后,却有马蹄声响。
众人急忙回头,一缕缕黑烟中,只见数百骑冲了过来。
“是胡星君!”贼人们大惊,却又毫不意外。
“快跪下!”一群贼人精灵的很,运气不好,胡星君的人先到了。
“星君,我们投降!”“我上有八十岁的老母,下有三岁的孩子啊!”“我死了,全家都要饿死,杀我就是杀我全家啊!”一群贼人哭喊。
黑压压的数千人跪了一地,更有贼人机灵的把刀剑扔的远远的,身边一丈之内,别说武器了,大点的石头都没有一块。
胡雪亭扫了一眼,眼前这群贼人已经吓破了胆,没有必要浪费时间,一转马头,沿江而下。“走,我们去追杀败军!”“每五十人一队,见了败兵,立即杀了!决不能放到乡里。”
一群贼人看着胡雪亭远去,高兴极了,还好机灵,早早的扔了武器,否则肯定死定了。
“星君怎么走了?”有贼人莫名其妙。有贼人却恍然大悟“都待着别动,是星君考验我们呢!”若是在地上跪的不端正,若是身怀异心,星君立刻全部打杀了。一群贼人纷纷点头,在地主老爷家见过好多类似的事情,犯了错的仆役丫鬟姨娘跪了一地,老爷时不时过来抽查一眼,态度不好的加倍处罚。
小半个时辰之后,一队历阳的步兵赶到,瞅瞅老老实实的跪在地上,再瞅瞅扔得远远的兵刃,以及地上的马蹄印,又一次伤心了。
“这是圣上抓的俘虏。”有人想哭了,敢抢皇帝的功劳,肯定人头落地。
一群百姓热泪盈眶,好不容易看到一个活的贼人,竟然没有办法换成军功。
“啊呀!”某个百姓大声的惊叫着,手里的刀子跌到了贼人的面前,然后,他傻傻的转身看着天空,好像不知道刀子掉到了哪里,双手用比丧尸还要缓慢的动作,胡乱的摸着。一群人惊愕的看着他,中风了?有机灵的百姓醒悟了,只要这些贼人敢抢刀子反抗,虽然是圣上抓的俘虏,他们砍杀了,多少也有些功劳吧?
“啊呀!”一群百姓惊呼,手里的刀剑棍棒掉了一地,个个茫然的看着周围,好像完全看不到脚下的刀剑。
一群贼人愣愣的看着百姓们,这是干什么?百姓们转头看着贼人们,眼神中充满了鼓励,抢刀子啊,快抢啊,快砍我们啊,我们很容易砍的。
这眼神实在太过赤(裸)裸,贼人们瞬间就看透了百姓们的险恶用心,用这辈子最鄙夷的目光盯着百姓们,少玩这一套!
……
“五万人啊,五万人就这么没了?”林士弘隔着长江,依稀能看见对岸的人影和烽火,心中剧痛无比。
周围的众人沉默不语,望着江中十几艘船只慢悠悠的向着对岸而去,却几乎毫不前进,一个时辰了,还在原地大打转。胡雪亭起码有十万人在江对岸,就十几艘船去救人,那根本是送人头,谁去谁白痴。
“说!”林士弘面对江水厉声喝问,他的身后数丈外,王骏和数百逃出来的贼人跪在地上,个个泪流满面。不是为死去的五万将士而哭,而是为了自己的小命而哭。
五万人死在了对岸,只逃出来他们几百人,傻瓜都知道要追究责任的。看千余人围着他们,刀剑出鞘,就知道砍了他们的脑袋的可能性非常的大。
“大当家!我冤枉啊!”王骏飞快的转动脑筋,说胡雪亭百万大军夜袭?肯定依然难逃一死,理由很简单,一晚上五万只猪都抓不到,五万个人竟然就全完了,怎么看都是当将军的人不会安营扎寨,不会设立口号,不会派人侦查,不会派人守卫等等,林士弘心疼五万人的折损之余,很容易就下决心挥泪斩马谡的,或者杀一儆百什么的。
王骏清澈的泪水从脸庞上滴落尘土,声音真诚而富有磁性“自从到了江北之后,我下令全军高度戒备,五十个百人小队到处巡逻,日夜不休,各营地刁斗森严,刀出鞘,弓上弦,严防胡雪亭夜袭……”王骏的手下们悄悄的看王骏,不会傻到以为说多么的严格,就能免了死罪了吧,太天真了。
林士弘头也没回,嘴角露出了狞笑,不管你怎么解释你没有懈怠,终究是丧失了五万大军,不杀你,怎么安抚林某心中之痛!
“……胡雪亭屡次派人偷袭,见我营中防卫严谨,不敢进攻,都主动退去了……”王骏缓缓的道,一群手下用力点头,虽然不知道王骏想要说什么,反正不能拆台。
林士弘和一群心腹头领心中雪亮,看王骏的眼神鄙夷极了。评书中常有的情节,严格防御了一个月,结果敌人没来,以为敌人再也不会来了,防御就懈怠了,然后敌人偏偏就来了。
“果然是你懈怠军务!”某个头领厉声呵斥,干掉了王骏,这先锋将军的位置就是他的了。林士弘脸色铁青,眯起了眼睛,就要下令斩了王骏。
王骏暗暗冷笑,太小看我了。他继续道“……昨日,我对众将道,胡雪亭狡诈,多半会以为我们马虎大意,今夜定然来袭,我等要严阵以待,打胡雪亭一个措手不及……”一群手下疯狂的点头,用心的配合“我们真的严格防守了!”“一晚上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林士弘一怔,这是没有马虎大意,被胡雪亭正面击败了?
王骏注意到了林士弘的背影一怔,心中冷笑,是生是死,就看这一回了!拼上我这辈子的演技!
“……我们从天黑之后,就潜伏着,等着胡雪亭送死。到三更的时候,营地内忽然起了风,开始的时候,很小很小,吹在脸上,也就是有点凉意而已,后来,风越来越大,吹着树叶刷刷的响,再后来,村子里的房子的瓦片,都开始响了,风也越来越冷,再后来,狂风吹得人都站不稳,房子都开始晃动了……”王骏的声音带着回忆的茫然,带着不敢置信的惊恐。一群手下的脸上的茫然和惊恐真实无比,王头儿,你是要闹哪样啊?
死死地盯着王骏等人的头领们慢慢点头,王骏一伙人的神情一模一样,王骏没有说谎。
“大家就开始慌了,这辈子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风啊。”王骏喃喃的道。一群手下也喃喃的道“真的是好大的风啊!”昨夜有风吗?到底搞什么花招?我们配合不上啊!
“忽然,风中慢慢的出现了一只手!”王骏的声音陡然开始尖锐。“然后是无数只的手!就这么凭空的出现在了风里!”
某个林士弘的心腹将领脸色惨白,小心肝扑通扑通的跳。
林士弘豁然回头,死死的盯着王骏。王骏的眼神之中充满了惊恐和绝望“然后是脚!身体!脑袋!一个个青面獠牙的恶鬼,手里拿着刀子,叉子,铃铛,狼牙棒,铁链,对着我们狞笑!”
王骏陡然缩成一团,浑身剧烈的颤动。“恶鬼!恶鬼!数不清的恶鬼飘在风里!”一群手下眼珠子都突出来了,一齐惨叫“啊!”你丫胡编什么啊?
“啊!”那林士弘的心腹头目惨叫。
一群王骏的手下又反应过来了,叫的更凄惨了“鬼!数不清的鬼啊!”“牛头马面,是牛头马面,我亲眼看见的!”“吊死鬼,是吊死鬼!他的舌头有一丈长!”数百王骏的手下浑身发抖,倒在了地上,或浑身抽搐,或口吐白沫,或哭爹喊娘。就不信遇到鬼打输了,还能治他们的罪。
林士弘和周围的人心中冰凉,王骏等人都吓成这样了,怎么看都不像说谎,难道,昨夜江北大营真的闹鬼了?想到胡雪亭的星君大名,叫个把鬼出来,又有何难?
江北五万大军遇到厉鬼的消息,光速传遍了八万大军。人人脸色惨白,纷纷向王骏靠拢,八万人挤得密密麻麻的,比春运火车还要严密。
林士弘真心想问,准备了黑狗血没有?话还没有出口,王骏又道“我有准备了黑狗血!”林士弘再次一怔。
“可是,鬼实在太多了,根本没用!”王骏泪水鼻涕一齐流了下来。
“那个青面鬼,只是一伸手,就把一个房子抓的粉碎!”王骏颤抖着,要不要再编几百个各种各样的鬼?
“我们冲到井边,井里爬出披头散发的鬼!我们冲到马车边,马车变成了一个高大的鬼物!我们冲到了树林里,大树长出了眼睛和手臂!”王骏这辈子的想象力点到了极点!这一刻,他的智力超出了宇宙的上限!
林士弘和一群头领惊恐的看着周围,竟然有这么恐怖的怪物?
“万鬼大阵!”那胆小的心腹头领惨叫一声,毫不犹豫的晕了过去。一群头领盯着那晕倒的头领愤怒极了,你既然知道一点鬼物的阵法,倒是多说几句啊,这么早晕过去了,我们问谁去?
“万鬼大阵!”凄厉的喊声在八万大军中一波一波的向外传,然后挤得更密集了,不是因为想听见王骏说什么,而是因为怕。
“我们没有退缩!我们和鬼物浴血奋战!”王骏嘶声怒吼,脑子里飞快的继续编故事。“可是,我们的刀砍到鬼物的身上,却一点用都没有!”一群王骏的手下抓住机会,放声大哭“我明明砍中了吊死鬼的脑袋,可是,他一点事都没有!”“我砍中了牛头啊,可是他刀枪不入!”
王骏扑到地上,放声大哭“我们打不过鬼啊,我们打不过鬼啊!不公平,太不公平了,胡雪亭为什么能用鬼物呢?”一群手下同样嚎啕大哭,谁都明白要是没有忽悠过去,那就人头落地,这哭声中的哀伤,不甘,愤怒,委屈,丝毫都没有作假。
林士弘抖了半天,看一群心腹头领,心腹头领们还在抖。胡雪亭这么猛,打胡雪亭的地盘,断胡雪亭的龙脉,抢胡雪亭的龙气,夺胡雪亭的法术?那是脑子进水啊!
一群心腹头领一边颤抖,一边看林士弘,打个毛啊,退兵吧!瞧那些士兵,个个抖得厉害。
林士弘盯着一群心腹头领,肝肠寸断。退兵?老子也想啊!可是,老子带了十三万大军,千里迢迢的杀到了历阳,胡雪亭的影子都没有见到,就这么退兵,你们说,老子的名声要不要了?老子要不要见人了?老子还想当皇帝呢,必须要很威严很威严很威严的!
一群心腹头领哀伤的盯着林士弘,命都要没了,还要脸干什么?
林士弘的眼神幽怨极了,快想个好点的理由退兵啊,老子一定同意!比如,军粮不够什么的,是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就行。
一群心腹头领瞬间装作看不懂林士弘的眼神,军粮不够?那是要掉脑袋的!
“大当家,春耕秋收,耽误了时令,我们今年就没收成了,不如退兵回去种田吧。”某个心腹头领板着脸,厉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