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闹出了大事, 大越百姓关注却又不怎么关注。作弊嘛,大越人谁没有作弊过?尤其是那些学子, 谁没有在学堂中见过他人作弊记小抄?科举再神圣,也就是一次大一点的考试而已, 有人作弊又有什么奇怪的, 朝廷抓了作弊的人, 罢免了作弊的官员,还有什么好废话的?
科举丑闻真是没有什么好关注的。
“我只关心放榜!”一群学子咬牙切齿, 那个谁谁谁爱装逼,被抓了还是被杀了, 关他们事,他们只关心自己有没有金榜题名。
“都盯着点, 看清楚谁中了头名会元!”一群普通人眼睛睁得老大,虽然会试上头还有殿试,只有殿试后才知道谁是状元榜眼探花,更进一步知道谁会进翰林院,谁会做地方大佬,谁会被打发去了穷乡僻壤,但殿试其实就是走个过场,条街排名而已, 是没有落榜之说的, 只要过了会试,那区别只是在于官位大小,总之都是个官老爷了。
“老爷, 我这里有一份举子详情!”有仆役急急忙忙的跑到了老爷面前,这份资料花了大价钱买的,其他不说,至少能搞明白哪个举子还没有成亲,榜下捉婿不会做个家中有七八个老婆的。
“所有人都给我背熟了!”老爷怒吼,“找到了金龟婿,人人有赏。”
某个客栈的偏院中,几个外地来参加会试的举人傲然围坐,桌上有酒有菜,却没什么人动手,开榜在即,人人没有心思吃喝。
“依我看,陈兄定然会金榜高中。”有人勉强笑道。
“崔兄学富五车,小弟素来佩服,此次定然是高中的。”那陈兄急忙道。
“安兄的诗才威震河北,哪怕是薛道恒也让安兄三分,以此绝世才华,取一个小小的会元必矣。”众人又开始恭维另一个人,然后转着圈把所有人都恭维了一遍。大家都是来自河北的俊杰,互相多有熟悉,有的更是姻亲,可谓是互相知根知底。
酒过三巡,终于有人开始说实话:“这次题目甚难,只怕……”众人沉默,刚刚动了几筷子的酒菜立刻又没人吃了。
“是,真难啊。”有人道。策论什么没什么标准,写的好不好全看主审的口味,个人心中没什么底。但这格物题的正确答案就只有一个,要么是对,要么是错,没有什么含含糊糊的地方,甚至更简单点,到底有没有作对,个人心中本身就有个接近真相的判断。
“这格物第三题,我只怕是做错了。”某个男子低声道。
“何止是第三题,第五题我根本没做。”又是一个男子道,做到第三题还能瞎写,多少知道一点解题方向,到了第五题他连题目都没有看懂。若不是当机立断就放弃了该题,转而做其他题目,只怕到了考试结束,还死死的愣在第五题上。
众人的表情很是凝重,考试结束多日了,但一道道题目就在眼前晃悠着,做不出来的依然做不出来。与同伴讨教?那不是丢人现眼吗,这是万万不能做的。
客房外,有十几个仆役规规矩矩的站着,眼睛却死死的盯着客房内的各个举子。
陈姓举子勉强笑道:“外头那些人等着榜下捉婿呢,我等不用去看榜,只看这些仆役捉谁,就知道谁定然高中了。”其余人也配合的笑,考试都考完了,多想无益,而且既然大家都感觉难,那就代表大家分数都低,那就没什么可以担忧的了。“我等都是河北精英,岂能轻易和一些土财主结亲。”有人笑着。
“今日只谈风月,莫要再谈会试。”有人提议道。众人哄笑着答应,其实心思依然全在会试的放榜上,金榜高中了,想谈多少风月都有,反之,谁有空与你谈风月?但表面上必须装的云淡风轻,这才是不为功名所累的儒雅的大道。
客
栈之外的人群忽然爆发出了哄响,客房内的几人抖了一下,这是放榜了。
“来,我们且饮酒作乐。”有人干巴巴的道,其他人想挤出笑脸相对,可惜拿酒杯的手都在抖,更别说挤出笑容了。众人傻傻的坐在了座位上,伸长了脖子看着客栈的门口,只等衙役冲进来报喜。
外头的锣鼓声越来越近,显然是报喜的衙役走近了。客房中众人浑身发抖,好几人呼吸急促,脸色苍白,客房外的一群大户人家的仆役开始卷袖子,活动腿脚,抢人必须眼明手快。
“……邯郸李公子……”外头有衙役大声的叫着,有人欢呼着,客房内的几人却脸色更加惨白了,不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不用急,还早着呢。”有人低声道。几人点头,有人哆哆嗦嗦的拿起酒杯喝酒,半杯酒都倒在了身上,也没人注意,人人的心思都放在了客栈之外
报喜的锣鼓声不断的敲响,不时有人欢呼,却终究没有进入这个院子。
“不要急,不要急!”众人互相安慰着,心里却越来越慌,没过去一次报喜的锣鼓,就代表能够上榜的机会少了一个,这剩下的名额中会有自己吗?
客栈外已经好久没了锣鼓声,众人深呼吸,调整心态,下一次,应该就是他们中的一个了。
院子的门被人重重的推开,几个举人心中都是一颤,却看见进来的是某个仆役打扮的陌生人。“小毛,回去了。”那仆役对着一群等待榜下捉婿中的某个人道。
小毛很惊讶:“可是,老爷说……”那新来的仆役不耐烦的道:“金榜的名单已经都出来了,他们……”他有些不屑的看着客房内的几个举人,终于想起这些人再怎么没有中榜,依然是高高在上的老爷。“……只怕是要期待来年了。”
一群等着榜下捉婿的人尽数散去,客房内的众人依然瘫倒在座位上,竟然没有中……
“唉,我要是答对了那一道题,肯定就中了。”有人泪流满面,天堂和地狱就是这般的近。
“我……我……”有人喃喃的,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巨大的打击和失落感让众人无法顺利的言语。
外头进来一个人,看着众人瘫倒在地,惨然道:“想不到,你们也全军尽没了?”房间内的人狠狠的看着那人,认识是隔壁院子的山东的举子,好几人开始卷袖子,这是故意跑来寒碜人是吧?
有人却听出了言外之意。“你是说,山东举子也尽数……”
那山东举子缓缓的点头:“是,我山东举子一个都没有中。”房间内的河北举子看那山东举子的眼神立刻柔和,同时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来来来,喝一杯。”河北举子中有人举起了酒杯,热切又悲凉的看着那山东举子,就差抱头痛哭喊一声兄弟啊。
那山东举子摇头,森然道:“我去了关内道,陇西道,并州道,山南西道等举子的院子,中榜者寥寥无几,不足一掌之数。”
房间内的河北道众人慢慢的冷静,一齐看着那山东举子。“你的意思是……”某个河北道举子慢慢的问道,要是想说科举舞弊什么的,那就省省吧,大越朝人人关注的科举中有什么问题都会被放大一百倍,一个刺史都说下马就下马了,哪里还会有作弊的事情。河北道的举子们盯着那山东举子,要是这个家伙想要宣扬有人作弊,然后鼓励他们去告御状什么的,就一杯酒泼在他的脸上。
“这次科举不公平!”那山东举子一字一句的道。
“我等长江以北各道的举子为何没几人能够上榜?为何淮南道、江南东道、江南西道上榜者不知凡几?”那山东举子眼神之中带着凶光,一群河北道举子愣愣的听着,心中隐隐知道他要做什么
,只觉小心肝噗通噗通的跳。
“那是因为淮南道,江南东道,江南西道推行格物比我们早了五六年!圣上早在丹阳就以格物道取士,长江以南诸道谁不知道格物的重要?而我等中原人士却消息闭塞,无法接触格物道,造成我们比江南诸道的学子晚了五六年才学格物道,以一年之学问比五六年之学问,岂能不败?”那山东举子大声的道。一群河北道举子看着那山东举子,只觉这家伙颠倒黑白胡说八道的本事真是太了不起了。中原各道没有接触到格物道?怎么可能!格物道一出,天下皆惊,人人都在学格物道,哪怕是高颖之流都对格物道赞不绝口,哪来的无法接触格物道?甚至不愿意学习格物道的说法都有问题,河北道不愿意学习格物道的儒家子弟都去了西域了,剩下的人都是早早就学习了格物道之人。
但给失败找理由是一件非常讲究脸皮厚度的事情,河北道众举人一齐点头:“是,太不公平了,我们才学格物道不到一年,岂能和江南诸道的学子相比?”
“我们必须向圣上陈情,说明我等的委屈。”那山东举人挥舞着拳头。
“对,必须陈情!”一群河北道举人点头,哪怕公车上书都要赌一下,这一届科举实在太重要了,错过了这一届以后当官的希望渺茫的很。
客栈的另一角,一群江南人的大笑声传了过来:“……中了,我中了!”“恭喜!恭喜!”
在寂静的河北道举人的院子中,格外的刺耳。
……
裴家旧宅中,虞世基裴蕴等一群官员欢喜的举杯敬酒:“饮胜!”一群年轻的官员族人子弟同时举杯,欢喜的饮下。
“从今日起,你们就与我们同殿为臣了。”某个官员欢喜的拍着一个年轻人的肩膀,家族中参加科举的人竟然成功杀到了殿试,真是太走运了。
“我家终于有肉吃了。”裴蕴的某个侄子以袖掩面,裴家逃难水平非同凡响,几乎毫发无伤,是所有高官中人口最多的一个,在裴蕴的微薄薪水下真是过得人不像人的生活。
“是啊,终于过上好日子了。”裴蕴眼中同样满是泪水,这群子侄都争气,起码有一半进入了殿试,哪怕是没能从官(商)勾结中赚到猪肉钱,这多了这么多当官子侄的俸禄,日后裴族的生活终究是越来越好了。
“记住,过几日殿试,不用紧张,也不要嚣张,只管平常心对待,你们个个都有父兄在朝中为官,身家清白,来历清楚,根正苗红,朝廷定然会重用。”虞世基叮嘱着,用不着去玩命的搏出位,争取做状元探花什么的,对朝廷而言,只要忠心度可靠,定然会重用的。
“不用想着排列不够前面,就没有好职务,朝廷有太多的空缺,随便一个都是县令起步。”裴蕴也叮嘱道,既然是官员的后辈,低调一些的好,什么小李探花,什么老张状元,什么披红挂彩游街,这些都是等而下之的东西,一个都不可取。
一群官员点头,严肃的强调,身为奸臣的族人子弟,万万不能盯着任何虚名。
“别以为状元了不起,以后三五年就有一个,和大白菜一样。”有官员厉声道,一切虚名都是身外之物,哪有实在的东西好?虽然在胡雪亭的手下干活不敢贪腐,但便利总是有的,官员调动的时候给个肥差那是非常容易的,毕竟外行人根本看不懂那些地方是肥差。谁能想到一个水务局的衙役的职务可以有几百套房子,一个衙役班头的老婆可以开大公司呢。
“那些外行人都以为油水多得地方,万万去不得。”又是一个官员认真的提醒,人人都知道有钱容易贪腐的地方是众矢之的,存活率很低的。
“是,我等知道。”一群官员族人子弟躬身道,在丹阳待了多年,每天看见树上挂着的
贼人人头,吓得怎么纨绔都不懂了,哪里还敢贪腐。
虞世基和裴蕴微笑着巡视一群官员:“我等先进宫向圣上汇报清楚。”族人子弟们凭借实力脱颖而出,但到胡雪亭面前做个报备是必须的。
……
那山东举人上蹿下跳的想要闹事,自然有一些其他道的子弟比较冷静,想要耍赖自然可以,但心理都有数,大家开始学格物道的时间其实差不多,不存在江南诸道的学子占便宜什么的,江南诸道的人中榜者虽多,但不是也有人不中榜吗?而中原诸道的举人们中榜者虽少,但不是也有人中榜了吗?这中原诸道的人学问不够精深,没能高中,却推卸到不存在的事情上,未免无耻了些。
“我等可千万不要参与。”有冷静的人提醒着同伴,输了就怪别人太厉害,那也太无耻了,丢不起这人。
“是啊,我有一半的格物题没有做出来,不中那是应该的。”有人坦诚的道,读书有成,除了有天分之外,最重要的是有名师指点,大越的格物道大师都在江南,江南诸道学子考得好那也是很无奈的事情。
有人却低声呵斥:“愚蠢!我们这次考得这么差,若是听之任之,这朝廷的官位就没有我们的份了,等几年之后再次会试,天下还有几处空缺?若是再不中,又轮一届呢?天下又有几多官位空缺?”众人想想大随朝门阀子弟比官位多,有个九品官的空缺,立马有几百个人抢的可怕场面,脸色就灰暗了,一步晚,步步晚,难道又要落到为了一个九品官蹉跎一辈子的境地?
“不认输自然是很没品的事情,可是我们若是不抗争,我们的未来就再也没有机会。”那人低声道,众人缓缓点头,为了自家的利益,说什么都要无耻一回。
……
一群江南举人欢喜了许久,终于平静下来了,有人大声的道:“快去感谢夫子。”其余人点头:“对!对!夫子此刻也在洛阳。”一群人急急忙忙的整理衣衫,又取了礼物,一窝蜂的就出了客栈。
在客栈的门口,正好遇到某个河北道举人,那人让开半个身体,微笑着点头,江南的举人们微笑还礼。
“诸位是同一个夫子的门下?”那河北道举人客客气气的问道。一群江南举人笑着,儒法墨的授业恩师自然是不尽相同,但格物道的夫子却比较集中。“我等几人是丹阳葵吹雪大师的门下。”“我们是丹阳椰菜大师的门下。”
几十个举人竟然只有两个格物道夫子,却一点都不奇怪,格物道这玩意儿太逆天了,没有高人指导,题目有没有作对都不知道。而在大越朝哪里还有比葵吹雪和椰菜的格物造诣更深刻的?江南学子在葵吹雪和椰菜的辅导班中上过课的比例非常的高。
“真是幸会啊。”河北道举人拱手,等那些江南举人离开,立马黑了脸:“泄题!一定是泄题!”葵吹雪和椰菜是胡雪亭的师妹,说不定还参与了考题的制定,她们的弟子怎么有资格参加考试?
“这也太黑暗了!”各地的举子们悲愤极了,这是与一群有答案的人一齐考试啊。
一些原本不怎么想要参与到太过激烈的行为中的举人也忍不住了,还以为人家考得好是个人勤奋外加有名师指点,没想到这名师指点的直接就是考题啊,那也太过分了。
“必须公车上书!”那山东举子大声的叫着。
平静的洛阳街道上忽然有了喧闹,数百个中原各道的举人举着横幅和标语,手挽着手,大声的叫着:“科举不公平,还我公平!”
“大越各道人人平等,反对歧视中原人士!”
“地域歧视是低等心态,反对任何地狱歧视!”
“严查会试泄题!”
几百个举人
加上几百个的n倍的仆役已经挤满了一条街,有人唯恐声势不够大,想着人多就是道理,人多就是大事件,就必须安抚,又花钱找了几百个人充数,上千人在街上浩浩荡荡的示(威)游(行),挤得洛阳的超级大道天街都水泄不通。
看热闹的洛阳百姓当中好些人泪流满面的看着他们,不住地擦泪。示(威)游(行)的举人们更加得意了,虽然没有得到预料之中的鲜花和丝巾,但是这泪水更加的代表民众的支持度。
“我等为民请愿,扫荡我朝奸臣,可谓是深得民心啊。”那山东举子傲然道,这回哪怕皇帝不震惊,他也足够名动天下了。一群举人矜持的笑,这个时候万万不能松懈,必须用最完美的义愤填胸的神情表达忠君爱国之心。
一群泪流满面的洛阳百姓中,有人哭得稀里哗啦,附近的人急忙扶住她劝着:“虽然这些举人说得很有道理,但是真相未明,你还是不要太投入了。”
“个投入!”哭得稀里哗啦的人惊讶了,“我又没有参加科举,更不是举人,有毛个好投入的?”
附近的人惊愕的看她,那你丫的哭个毛啊?
“自从那个谁离开洛阳,这是有多少年没有看到有人在洛阳闹事了?真是美好的回忆啊。”那人感慨万千,上次洛阳这么热闹,还是胡李大战的时候吧。
“唉,这些人太没手腕了,敲锣打鼓,编故事,投飞镖都不会,一点都不好看。”又是一个老洛阳嫌弃着,这些举人只会举个旗帜喊口号,一点其他有趣的玩意都没有,必须差评。
……
举子闹事的消息飞快的传到了皇宫中,胡雪亭头疼极了,这次会试真是倒霉透了,处处都遇到麻烦。
“可有办法?”胡雪亭瞅一群官员,一群官员坚定地看脚尖,有个办法,示(威)游(行)而已,没砸没抢,怎么处理?当年胡雪亭自己不就是闹事的祖宗吗?难道过河抽板,坚决不允许示(威)游(行)了?
胡雪亭瞅书童,你是礼部侍郎,站出来溜溜。
书童毫不犹豫的转头看李密:“这示(威)游(行)当然是治安问题,你是刑部侍郎,你不管,谁管?”李密淡定无比,早有准备:“按照大越惯例,敢与朝廷对抗的,尽数抓了去苦役。”管它什么法律什么理由,抓了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