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还蒙蒙亮的时候, 大门就打开了,一群仆役轻手轻脚的开始收拾院子,王老爷没有睡懒觉的福气, 每天天一亮就自动醒了,若是出来看到仆人们还没有劳作, 轻则重打,重则打死了。想想那些被打得趴下,或者拖到乱葬岗的人, 王家没有一个仆役敢偷懒。
“怎么,以后这地方就是大越了?”王老爷一边在院子里散步,一边冷冷的道。跟在他身后的管家低头道:“是,宇文述投降的消息已经确实了。”王老爷冷冷的哼了一声:“宇文述不过如此。”还以为宇文述得了大齐的城池, 兵强马壮, 就会砍死胡雪亭,没想到竟然这么没种。
“能不动刀兵, 终究是好事。”管家陪着笑脸,小步的跟在王老爷的身后。王老爷又溜达了一圈活动手脚,终于站住, 管家急忙递上手中的茶壶和茶杯。王老爷慢悠悠的品了一口, 歇了歇, 这才说道:“去叫老三把事情办得干净点。”
管家恭恭敬敬的应了, 快步出了王家只走了几步路,就到了县衙,也不需要敲门, 直接就走了进去。几个犹自打着哈欠的衙役笑着打招呼:“李管家,吃过了没有?”
李管家摇摇头,问道:“三老爷起来了没有?”衙役们笑:“早就起来了。”
王家的人特别的勤奋,不论是王老爷还是他的几个儿子,哪怕是当上了县令的三子,习惯了王老爷的生活节奏后,每日都是天刚亮就起床,早早的开了衙门。
李管家快步进了大厅,县令果然坐在那里。
“三老爷。”李管家拱手道。
“哦,老爷有什么事情?”县令淡淡的问道,手里温热的豆浆弥漫着香气。
“老爷嘱托,把事情办得干净点。”李管家不敢修改一个字。
县令点头:“知道了。”最近城头大王旗仿佛的变换,从大齐的旗帜变成了宇文述的旗帜,没等看熟了新旗帜,又变成了胡雪亭的旗帜。世道真是有些纷乱,但这纷乱的世道才是发大财的机会。低价强买上好田地和商铺,高价强卖不值钱的物品等事情太低级,县令老爷或者说王家是不屑干的,坏了名声无所谓,整个县城中所有的官吏,大户,衙役,官差,不是王家的族人就是王家的姻亲,百姓不满又能告到哪里去?去郡城或者京城告御状?且不说有没有“路引”,只说那上头来了人调查,又能怎么查?还不是找各个官员,乡绅,小吏询问吗?难道自家人还会说自家人的坏话?县令老爷和王家不屑干的原因是没有强取豪夺的余地。
王家和几个姻亲在当地扎根两三百年了,这个小小的县城中什么好东西不是他们几家的?走到街上,从街口的成衣铺开始,到街尾的包子店,哪一个不是他们几家的?走到城外,视线所及,哪一亩田地不是他们几家的?街上逮住一个路人,哪一个的吃穿用度不是靠着他们几家?
小小的县城当中他们几家已经做到了顶,再也不存在其他人插一根针的机会,他们又能强取豪夺谁呢?
县令老爷和王家能够在这乱七八糟的皇帝不停地轮换的世道中做的事情,是修改县衙的财政账册。
田地的亩数不用改,早一百年就完成了把十几万亩地登记为只有几百亩的大事,这几百亩的赋税王家还是愿意给面子缴纳的;县衙的银钱账册登记也不用改,账本从来没有正确过,每一笔账都是他们满意的毫无破绽的,哪里还需再改。
县令老爷要改的是人丁和战死的士卒数量。
把那些外来的人口的数量在账面上加加减减,这向上要更多的银子,向下隐瞒人头税;这根本不存在的账面上却有的战死的士卒是用来向上方要功劳,要抚恤的。每次换了一个老大,谁知道以前这个小县城闹过水灾火灾兵灾?还不是随便写。就算不能要到大笔的抚恤和拨款,也能捞一些“勤于事”,“精忠报国”的评价,若是操作的好,还能给家族中出几个“殁于王事”的忠臣,树几块牌匾。
这种小事情其实毫无风险,朝廷就算差到了,也未必会重罚。瞒报人口假报灾荒谎报英烈的事情谁不再做?也就是省了些赋税而已,既不是贪污,也不是受贿,甚至没有苦主,算什么重罪。城头大王旗变换的时候多半会睁只眼闭只眼,任由这事情就过去了。
然而在朝廷看来都是小事情,在当地百姓的眼中却会是大事情。
王家在新朝得了牌匾,在老百姓的眼中就是王家再次成为了新皇帝的心腹,想要冒死告御状的小百姓也就歇了吧。
“大越的官员下来了没有?”王县令淡淡的问着,新皇帝新气象,一郡太守之类的职务一定会换人,但他们这些地头蛇却绝对不会换,杨広必须用他们,高颖必须用他们,宇文述必须用他们,胡雪亭也只能用他们。
“还没有。”衙役禀告着。
若是大越的太守下来了,王县令当然会规规矩矩的找太守报道,送礼请吃饭,下级叩见上级的明规则潜规则一样都不会少。王家是地头蛇,不怕过江龙,但也没有必要和强龙硬杠,大家和和气气的发财岂不是更好?那些以为可以和朝廷硬杠的人早已化作了灰,能够存活百年以上的家族都知道先礼后兵,绵里藏针。不论太守是什么心思,王县令在表明上绝对找不出一丝的错处。
“听说大越的新太守都很年轻。”衙役小心的提醒,大越派来的新太守只怕不会得过且过捞政绩。王县令微笑,毫不在意。以为是太守就能吃定县令的人要多少有多少,但是在一个县都是当地的地头蛇控制的情况之下,又能怎么样?若是新太守不识相,王县令不需要反应如何激烈,只要打声招呼,县中就会出现数百个百姓扛着“府衙不公,欺压青天”的横幅上街了。哪个新太守能够承担得起激起民变的重大责任?还要不要前程了?这新太守以后自然懂得规矩了。
日上三杆的时候,有几个士卒大步进了县衙,厉声道:“王县令何在?”王县令微笑着,态度这么差,新太守竟然是个不识趣的?“下官就是本县县令。”
“这是李将军的急信,请王县令速速去府衙一会。”几个士卒递上了信件,急匆匆的就策马而去。
王县令微微一怔,李将军是谁啊?他打开信,仔细的看了一遍,信中的言词语焉不详,只是说为了迎接新皇新太守,请各个地方官员全部到府衙议事。
“原来如此。”王县令看着落款处“李密”二字,笑出了声。不就是宇文述投降了胡雪亭,宇文述原先的将领担心地位不保,早早的笼络各个地方官员,想要建立攻守联盟嘛。王县令微微冷笑,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将军,就以为可以凭借都在大齐或者宇文述手下为官,就能和他们联手?想的太简单了。
但是,王县令还是打算去一趟,多结识一个官员终究是有好处的。
王县令带着县衙的所有官员急急的赶到府衙的时候,已经有一些周围县地的官员赶到了,大家含蓄的打着眼色,同在一个郡,互相熟识,有些人更是有百年的家族友谊了。
“多谢诸位捧场。”等人齐的时候,李密走了出来,拱手招呼众人。众人微笑还礼,却有些鄙夷。虽然级别没有眼前的李密高,但他们给面子到府衙见面,这李密竟然连一杯热茶都没有拿出来,要么是不懂得待客之道,莽夫一个,要么是心急火燎,忘记了一切。
“李将军为何如此吝啬,水酒都不肯拿出来待客?”某个县令大笑着道,客客气气中透着警告,我们都是一方官员,又不受你直辖,你不给我们面子,我们也没有必要给你面子。
一群县令微笑着看李密,等着李密恍然大悟的道歉。
“诸位都要远行,哪里有空吃一杯水酒。”李密仰天长叹。
众人惊愕的互相打量,难道李密是得知了大越安排他们的计划?大越要把他们调职到其他郡县?有人恭敬的问李密:“不知我等要去何方?”
李密惊讶的看着他们,道:“当然是阴曹地府。”一群官员冷冷的看着李密:“李将军休要开玩笑。”以为恐吓他们一下,他们就会因为想要保命,就抱住李密的大腿,联手对抗大越新太守?真是天真。好几个官员的嘴角露出了微笑,互相打着眼色,是假装答应联手,要一些好处,还是义正言辞的拒绝?前者有实在,后者心里爽。
李密笑了:“李某怎么会和死人开玩笑呢?”轻轻鼓掌,屋外涌入无数的刀斧手,冷冷的看着一群官员。
“你这是想干什么?”一群官员脸色大变,厉声喝道。
“借诸位的人头送给圣上作为见面礼。”李密笑,挥手。一群刀斧手猛然扑上,大厅中立刻惨叫声四起。
李密看也不看,转身出了大厅。大厅外,同样惨叫声四起,跟着一群县令来府衙的官吏和随从尽数被杀。
“立刻去给个县中,杀光了所有乡绅官吏的满门。”李密淡淡的下令。这些在当地扎根数百年的地头蛇的根基太深,几乎深入了村县的每一个角落,朝廷要求减税,这些真正掌握了基层的官员有胆子加税,杨広动不了他们,高颖拿他们没办法,但这在胡雪亭的面前却不是问题。胡雪亭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杀光了他们,保证基层政令的通畅。但若是由胡雪亭动手,这屠杀乡贤的黑锅又怎么办?
“宇文述还是很有眼光的。”李密微笑,杀光河北和大齐所有的小门阀,将基层地头蛇一扫而空是宇文述给李密的命令,执行这个命令,主动背上屠戮百姓的黑锅的李密一定会受到胡雪亭的嘉奖和重用。这世上还有比替上级背黑锅更可爱的下属了吗?
李密很感激宇文述的提醒,他知道宇文述找他办这件大功劳的原因。宇文阀投靠了胡雪亭后有很大的可能会被边缘化,这个大功劳给了宇文阀的人效果不大,但给了年轻有为的李密就不同了,李密很有可能因此成为胡雪亭手中的大将,以后若是能记得宇文述今日的提拔之恩,在各个方面给宇文阀行个方便,显然对宇文阀是更有利的投资。
李密大步走出府衙,这已经是他动手清洗的第五个郡县了,在封锁消失之下,周围的郡县依然处于无知当中。他有时间杀光河北和大齐境内的所有地头蛇。
“有此投献的功劳,李某定然会成为替代宇文述镇守河北的一卫之将。”李密看得很清楚,他与张须驼交过手,差点干掉了张须驼,其中的军事素养不问可知,做个卫军大将军是足够了,但毕竟是从宇文述手中过来的降将,大越朝不会一开始就放心他,给他更高的职位,用他替代宇文述管理河北是刚刚好。
“三年,三年之内我就能到柱国,十年之内就是司徒!”李密微笑着,大越真心没什么年轻一代的人才,他定然可以风光无限的。
“金麟本非池中物,一遇风云变化龙。”李密低声吟唱,这天下风起云涌,果然是英雄辈出的机会。宇文阀?自然是主客易位,成为他的附庸了。
一个月内,李密四处屠戮,杀尽河北和原本大齐境内的所有地头蛇家族,大越官员顺利入驻,再无一丝阻力。
……
丹阳。
“这李密还是不错的。”虞世基道。能打,差点干掉了张须驼;能看清朝廷的弊端,知道政令不通是问题所在;懂得替上级背黑锅。
一群官员点头,宇文阀中投降过来的官员中再也找不到反应这么快的人了,必须树立一个典型。
“虽然这拍马1屁的痕迹是重了些,但是也是人之常情。”虞世基笑着,李密的行为很有墙头草的投机之意,但那无所谓,水至清则无鱼,用个机灵的人总比用个傻瓜要好。
胡雪亭皱眉。
“可以让他暂领左翊卫大将军。”虞世基建议,李密是宇文述的左翊卫军中出身,以他为大将军也算没有彻底整编左翊卫,容易被左翊卫的人接受,李密的才能也镇得住这个职务,再加上千金买马骨的效应,一石三鸟。
胡雪亭摇头:“让李密去刑部做侍郎。”
虞世基皱眉,刑部侍郎的官位已经是从三品了,绝对的高官,当然是重用了。但是,把一个一流武将调职做了文职,怎么看都有些屈才。
“难道是因为张须驼?”虞世基问道,张家和胡雪亭关系近的很,考虑张须陀的感受也很正常。
张夫人急忙出列:“圣上请宽心,张须驼虽然愚钝,但绝不是会气量狭窄之辈。”战场上打不过人家就阻碍人家的前程?张须驼做不出这么丢脸的事情。
胡雪亭瞅瞅张夫人,道:“朕知道张须驼的为人,他有万般缺点,却绝不是妒忌贤能的小人。”
张夫人用力点头,张须驼为人正直,绝不是小人。
胡雪亭笑着:“嘿嘿,老张这人啊,死要面子的,要是听说朕让李密做了左翊卫大将军,位在他之上,定然是捋须大笑,‘圣上英明,李密有此职务是他应得的’,完全不知道写封密信向杨轩感和朕要官职,只会玩命的想要立功升官,朕正好玩死里用他,让他打到西伯利亚,打到多瑙河。”
一群人听懂了意思,却听不懂具体的词语,反正就是张须驼属于可以激将的范围之内。张夫人的眼神就有些诡异了,帝王心计不该这么直接啊,太没深度了。
“朕要用张须驼向外开疆拓土,但是还不止如此下作。”胡雪亭道。
“绝不会给李密武将的职务,就算他愿意降职做个小队长都不行。”胡雪亭道。
一群官员莫名其妙,为什么呢?
“因为朕知道天机。”胡雪亭坚决不说真话。别的穿越者都自带魅力光环,遇到一个名将,只要说几句将军辛苦了,名将立马倒头便拜,忠心耿耿,胡雪亭却倒霉的很,混了这么久除了杜如晦是名人,其余跟在身边的全部是万年的奸臣,名将更是都在张须驼的麾下,好不容易遇到了尉迟敬德,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忠贞尉迟敬德竟然也做了二五仔。这魅力值如此低下,胡雪亭丝毫没有胆子去试探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反骨仔李密的忠心度。要是左手给了左翊卫大将军,右手李密就造反了,她哪里哭去。
“李密若是金子,就是刑部侍郎的职务也会散发光彩。”胡雪亭打定了主意,李密就老老实实做个文官吧,这辈子绝不会给他机会掌握兵马。
虞世基想了想,刑部侍郎的高官绝对是对得起李密的投献了,只是左翊卫怎么办?
“这是朕的天下,左翊卫大将军是谁还轮不到左翊卫不服。”胡雪亭冷笑着,“朕就是让一条狗做了左翊卫大将军,若是左翊卫将士敢泪流满面的嚎哭,‘我们不服啊’,朕就杀光了左翊卫!”
虞世基这倒是很理解,若是一支军队不服从命令,以为可以要挟上级,可以自己绝定最高将领,那这支军队就是叛军,诛灭了也毫不可惜。
“左翊卫不至于如此不晓事。”虞世基笑着。
……
河北。
“将军,朝廷的钦差到了!”一个士卒惊喜的冲进了军帐之中。
李密淡定的站了起来,道:“立即迎接钦差!”一群士卒急忙抬出早已准备妥当的案几和香烛,李密慢慢的整理衣衫,恭恭敬敬的跪下,迎接圣旨。
“……任刑部侍郎。”钦差笑着念完圣旨,羡慕的恭喜着李密,“李将军能够成为我大越六部侍郎,这是皇恩浩荡啊。”
一群李密的手下笑得嘴都裂开了,刑部侍郎啊,这可是直接到了六部了,当真是位高权重啊!众人盯着李密,只看见李密张大了嘴,愣愣的看着钦差手中的圣旨,急忙催促道:“将军,将军!还不快叩谢圣上隆恩!”
李密依然愣愣的,好像魂魄都不见了一般,任由左右推搡,依然毫无反应。
钦差微笑着,不以为忤。李密不过是左翊卫中的一个小官,不知道有没有六品,只怕做梦都没有想过会一口气越过了六七级,成为了从三品的大官,被天大的惊喜吓住了那是太正常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