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眠想起六年前在猎猎大风的草原上,贺祟凝视远方,眼神像雪川上的孤狼,睥睨所有,要多傲有多傲。
“我只做我认为对的事,没有什么比自由更重要。”贺祟嘴含烟,手中摆弄着单反,他告诉陈眠,“人的一生该有一个信仰。而我的信仰就是这个。”
陈眠问他累不累。
贺祟摇着头回答,这很有趣,人世疾苦再多,却会遇见无数人,有好有坏,有美丽有丑陋。
可以说旅行能带给人本身的只是一种泯灭。你会发现芸芸众生,你太轻,太不起眼。当然,摆脱疲惫的最好方式是爱。
这是人的原始,人要忠于自己。
尽管爱情与性被分割的很清。
看不穿这条界限的人,无疑是幼稚愚蠢的。
在贺祟华丽情史里,有位女作家写过一封信给他:“如果你生在大唐,便是王侯般的人物。如果生在乱世,枭雄也可一当。可你生在如今,便是天生适合我的丈夫。我热爱你一切,像热爱春天的原野……”
萍水相逢,无关爱情,这也就注定这一书信被扔到碎纸机里没了后话。
此刻陈眠回过神,满心死水微起波澜。
贺祟侧头一瞥,眼神带笑,嘴含烟,似是深吸一口,胡茬零星,丝毫不影响美观,反而平添性感。
好皮囊被用的淋漓尽致。
陈眠心想,女作家也写错了。
贺祟天生只适合高贵,就连如今洗手作羹汤的模样,也无疑是高贵的。
陈眠转身去了阳台,烟瘾有些犯,瞅着夜晚无数盏灯点缀高楼。
天穹之下,万家灯火。
悲欢离合或许都在北京城大大小小的角落里上演。
生活只是一出崩离解析的戏。
我们都也只是落寞的人。
微凉的风微微扬起发丝,陈眠打开烟盒,点烟,略低的衣领被灌入冷风,无比清醒。
他总贪恋这样的一抹冰凉,背脊愈发笔直,嘴唇含烟,他喃喃自语:“该醒了,活么,活吧。”
“狗屁人生。”抽完烟,垃圾桶里的烟头微烫。
陈眠左右无聊,走去厨房。
“做了什么?”
“咖喱配米饭。冰箱里什么都没有。除了啤酒。”贺祟的话语显得有些意味深长。
陈眠没说话,静静看着锅里水沸腾,热气翻滚。
缄默之中,也确实无话可说。
吃进嘴里时,咖喱香味很浓,醇厚,配上米粒。
陈眠不顾烫咽了下去。
“你明天还来吗。”
他们面对面坐着,氤氲的热气蔓延。
“十二月启程去俄罗斯,要准备蛮多东西。”
“来不来也无所谓,他是住进香山了?”陈眠低着头,让人看不清神色,透露着一股嘲讽。
贺祟轻描淡写:“我们不适合谈论这些。”
陈眠动了动干涩的嘴唇,抬起头,眼神很冷。
“我走这段期间,钱不够找雅伦,数目你随意。”贺祟好似在看一个不懂事的晚辈,只是淡然笑了笑,侧头,慵懒靠在椅背,不打算与陈眠对视。
一句话使气氛凝固。
贺祟利落放下筷子,起身披上西装外套,用大拇指擦开Zippo打火机,幽蓝色的火焰点燃烟头,两指微夹,烟雾吐露。
声嗓依旧磁性:“我能给你的都给了。”
“其余的,我给不了。”
陈眠僵硬地把碗里的饭吞入喉咙,双臂颤抖。
突然间喉咙口被呛住,止不住疯狂咳嗽,后用手指探入喉咙,催吐,胃里翻滚,难受的厉害。
陈眠被生理盐水濡湿的眼角泛着红,他发觉贺祟手中的烟已燃尽了半根。
软中华,微苦,六天前的雨夜里贺祟也是抽这样的烟。
做1爱适合大雨磅礴,在雨幕的声音里跌宕。
别墅在香山半山腰上,地势高,欧式建筑,三层楼。
陈眠站门口,尽管可以想象门内喘息声会有多媚,男人嘶吼低沉,赤膊汗迹,深一些,皮肤摩挲。
他仍然没有什么犹豫走了进去。
第一层的摆设如初,一地乱扔的衣物直直敞向卧室,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味。
坐在流苏沙发上眼睛紧盯古木楼梯,这是贺祟的固定住所,能被他带回来的,应当是很喜欢。
视线不断流转,陈眠想起第一次来时,贺祟告诉他:“第一层起居,第二层书房,第三层放收藏品。”
他目光随意,语气像在评价日用品般随意:“里头有我十几岁用汽车零件组成的金属制品,也有大价钱买来的限量版胶皮机,更多的是古董,器鼎,瓷器,书画,砚台……来自隋唐元明清任何一个时代,都是无与伦比的奇迹。至于那些打猎来的鹿头,羊角,以及红木架上成千上万张光碟,只能说是我的个人癖好。古老、野性、原始,就是美的。”
贺祟领着陈眠到达第三层最里头一间房。
那是一个令贺祟无比狂热的地方,简称――理想殿堂。
没有任何家具,笔走龙蛇的狂草写着一个大大的佛字,贺祟盖上章挂在那里,其余三面墙上贴满了来自全球各地的照片,由贺祟亲手拍摄,亲手印刷。
有热带雨林里蜂巢,有枪林弹雨下闭眼痛哭的孩提,有草原上扬起纸风马的藏族男人,还有喜马拉雅山的巍峨景象,以及塔克拉玛干沙漠的巨大仙人掌,红色尖端的大教堂,斗兽场千沟万壑,莱茵河畔……
贺祟在每张照片贴在固定位置,黑色标签好地点,时间。
如是,云南香格里拉,西藏拉萨、阿里,新疆乌鲁木齐,甘肃敦煌,内蒙古呼尔浩特,黑龙江漠河,印度,柬埔寨,老挝,法国,意大利,罗马……
陈眠那时候只能心脏狂跳,胸膛里的血液如沸腾般。
如当年初次打照面别无一二,是被一枪击中的致命感。
在那些照片里陈眠看见了自己的身影。
一望无际的玛卡拉冰川上,贺祟写下两个字自由,而陈眠对着镜头茫然地看。
荒凉的冰川,天地连接只有白霞之光,很美很美,那时都很美。
贺祟轻轻搂住陈眠,声音缱绻:“这是我的人生,我想把它们都送给你。”
这段回忆掺杂黑色幽默。
人生值什么?陈眠恍惚一笑。
恰好贺祟披着睡袍走出,手间拿着报纸,湿漉漉的头发配上立体又俊逸的五官,胸肌清晰可见,水珠顺着腹部往下滑。
他坐在陈眠旁边,眼神柔得可以掐出水:“怎么来了?”
陈眠故意压低嗓子,带着些挑逗:“看看你哪里捡来的情人。”
“济州岛汉拿山杉树林,那里的人都是在风中出生,在风中老去的。非常美,无比具有生命力,挺惊艳我。”语调轻快,让人分不清是形容什么。
边说,贺祟边抬起手,从陈眠的额头摸到下巴,一寸一寸,缓缓移动,充满了性暗示的意味。
陈眠闻见他袍上的香水味,是BVLGARI 大吉岭的夜色,鼻尖骚动。
香水根据拉丁文"perfumum"衍生而来,意思是"穿透烟雾"。
大吉岭夜色,象征优雅,沉稳而又果断,这像极了贺祟。
贺祟用另一只手翻了一页报纸,轻笑:“不要闹。”
这些戏码,不够看,也不够聪明。
陈眠站起身后退几步。
衣袖撩起,手腕白皙瘦弱,他从衣服口袋拿出一把折叠刀,动作没有任何犹豫。刀划破血肉,温热腥红,滴落在地上。
他觉得解脱,冲贺祟说道:“你为什么不带我走呢。”
贺祟冷眼旁观,周身冷厉,手间把报纸一扔。姿势依旧正统,似乎陈眠做任何事都与他无关。
地面瓷砖上是大片红色血液,
直到陈眠仿佛濒临死亡,如燕雀般在地上气息奄奄。
贺祟打电话叫人进来处理好伤口。
小情人也正巧醒来,赤着身体迷迷糊糊从房里走出,又被贺祟一把拉进,带着怒气的欲望消磨在碰撞的肉体里。
事毕,贺祟来到安置陈眠的床前。
他的声音像海妖:“尘世的君王出现否?”
“他来临时,全世界的人都紧跟在其身后。”
“自由与否,逃遁和流浪。”
声音愈来愈小。
贺祟拿起陈眠带来的那把折叠刀,他端详了片刻,缓缓握紧,血液涓涓,手掌心同是肆意的滴落。
贺祟居高临下,目光复杂:“这一次是属于他的路。回国后我会和他分开。”
如此无情淡薄的言语,充满警告的意味。
贺祟想告诉陈眠,自己的床榻上可以躺着不同的肉体,他从不用掩饰。
贺祟爱过很多人。
所以爱与不爱,泾渭分明。
思绪逐渐回拢,陈眠觉得胸口闷得慌,像副热带高压过境,心脏阵痛。
贺祟手里那根烟已经燃尽,始终冷眼旁观着。
他穿着黑色,缄默而淡薄,嘈杂纷乱悉数与他无关。
陈眠心中呢喃着止于唇齿,却出声道:“你爱我吗?”
贺祟的背影稍顿,烟头被扔在地上,他侧头一眼,里头有怜悯,有深意,更多的是平静。
他没有回答。
陈眠摇摇头,语气悲悯:“这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