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雾了。
孤沧月看向窗外眉头皱了皱,墨汀风刚要把自己推论出的“夜宴那晚梦芽是如何被污染的”告诉他,却也被眼前景象截住了话头。
洗髓殿外,雾翳自玉阶下汹涌而出,不似往日仙境烟霞,倒像是被谁打翻了九幽的浊气,透着一股不寻常的诡秘。
“司空府是整个寐界最靠近上界之所在,仙家气韵十足,便是起雾也应是祥瑞之色,怎会如这般灰绿中透着死气?”
孤沧月的话让墨汀风心里沉了沉,上一次司空府出现这等古怪异象,是庄玉衡修炼走火入魔那日。
看来……今日恐有大事发生。
·
“这不是雾,是‘雾乩’。”
墨汀风眼如深潭,盯着那片诡雾浑身肃杀之气。
他暗自用定向传讯告诉庄玉衡不要离开偏殿,务必守好宋微尘,且让府中各处不要走动,尤其远离洗髓殿,安排这好一切才再度开口,
“玉衡的司空府自建造之初,无论龙砂穴水还是山向经纬都做过精密设计,整座府邸好比一只寐界的神谶筩(tǒg),此处凡有异象,皆为乩象。”
“所谓山岳楼台,云雾冥冥,按这异象的卦象断,应为“损(?)”卦。”
墨汀风手指笃笃敲着桌面,
“《焦氏易林》解此卦,曰:雾露早霜,日暗不明,小人妒嫉,贤人潜匿。”
“由此来看,恐怕是有歹人因妒心而起,酝酿恶事多日,今日会在某处发难。我等招损难免,需低调行事,千般小心。”
他再度看向殿外雾墙,
“现在什么时辰?”
孤沧月不屑卜筮之术,故也不擅,听得他问,遂转头看向殿中漏刻,
“辰时一刻。”
“辰时……雾翳最怕辰时三刻的龙阳之气,届时我去雾中一趟,如有藏匿阴谋,那时最易看出端倪。”
“本君与你同去。”
“不,你待在这里。殿中有数道结界,可使邪祟不侵,如今你元神不稳极易被蛊惑,一起去会更危险。”
看墨汀风神色坚决,孤沧月一时歉然——“止虎之穹”令其一身法能尽数被毁,虽说宋微尘还他那一半神识附有些许法力残余,但就他现在的战力,要如何与藏匿于暗处的歹人斗?
可自己也确实不宜同去,虽然梦芽已经取出,但不知是否会有遗症,若再失智,岂不正中奸人下怀。
“……也罢,你自当心。”
“我已传讯心腹,让他以本君之名去上界找天尊讨些极品灵丹来,助你加速恢复法力。”
难得孤沧月会关心他,墨汀风淡淡笑了笑,再次看向漏刻,离辰时三刻还有点时间,够了,够他将夜宴梦芽被污染之事讲完。
“且说正事,我认为夜宴那晚对你下手的不是宴客,而是境主府中人。”
他取了一只酒壶置于孤沧月眼前,
“若我没猜错,那夜你故意刁难微微定然毫无食欲且心绪难安,只能靠酒水麻痹,所以必不会动半口菜肴,在席上只是一味给自己灌酒,可对?”
见孤沧月点头,墨汀风从怀中取出一只丹药大小的结界储珠,里面存有十余滴从“那把被他劈开的惑心琴”中取出的獙獙之血。
墨汀风取了两滴入壶,血入酒水瞬间消失不见。
只不过虽观之清冽,闻起来却能察觉出淡淡血味,他将酒壶盖好,倒出一杯递给孤沧月,
“与你那夜所喝之酒何异?”
孤沧月接过,鸾鸟强大的嗅觉让他还未凑到近前便皱起了眉头,同样都是无念水,这一杯却如此腥臭扑鼻,他怎可能毫无察觉的入喉?
他的反应墨汀风都看在眼里,自然也更坚定了自己的判断。
“很腥对不对?但附着傀气的獙獙之血,定是通过这酒水进入了你体内,进而侵染梦芽。”
墨汀风说着晃了晃孤沧月面前那只酒器,
“问题出在酒壶上。”
“虽然同为无念水,但你所用之酒壶与别人不同——若我没记错,当晚正席之上,境主为尊为主,用的金器;长公主为贵为主,用的银器;你我二人为尊为客,用的玉器。”
“你我二人之玉器虽同为羊脂玉,但你席上酒壶却泛着些许青白,手感也更冰润。”
“之所以如此笃定,是因为回殿后得知境主赐婚,我欢喜带着微微前去敬酒时误取了你的酒壶,转眼就被服侍你的侍女急急讨要了回去,现在想来问题便出在酒壶的材质不同。”
说到此处,墨汀风偏头去看漏刻,离辰时三刻还有半柱香的时间,够了。
“你在上界许久,可听过天毒山?”
“天毒山?”
孤沧月一怔,不明白说着酒器材质的墨汀风为何突然扯到此处,
“此山在大荒之北,离我上界居所不过百里,自然是熟悉。天毒山多金玉,山腹内生阴水,不过虽名阴水,却可祛百毒。”
“怎么,难道他们在本君的酒水里加了这阴水祛血腥味不成?若真如此,那傀气必然被解,又如何侵染梦芽?”
墨汀风摇头,视线从漏刻收回,认真对上孤沧月的眼。
“天毒山之腹,有石如冰如玉,名唤矾灵石,乃是阴水淬过的山玉结明矾石的冰晶而成。”
“矾灵外观与羊脂玉极其相似,只因生于天毒阴水所以稍显青白,手感也更冰润。它本身无毒无害,但也不能解毒,唯一的作用是可以净化一切水中异味与杂质,使其清净甘洌,口感风味俱佳,所以你才无法察觉当晚酒水有异。”
“此事……”
孤沧月看墨汀风的神色颇有些复杂,
“你为何如此清楚?”
“因为矾灵所制之食器,我曾在夕满楼见过。”
墨汀风脑中响起一阵旧日喧闹,阮绵绵和喜鹊在一旁叽叽喳喳,扰得他头疼——那是跟宋微尘假扮夫妻去落云镇查案的第二日,阮绵绵非要拉着他们一起共进晨馔,当然后来才知道,她是为了伺机给宋微尘下药。
那日,在束樰泷安排好的包厢内,阮绵绵刻意指着给宋微尘盛汤的羹碗炫耀过出处,便是矾灵所制。
记得当时她说此物珍稀堪比黄金,因着束老板有眼光,从上界弄来了一小批石料,制得酒器汤碗十余套,他自己留了一套,余下的皆送了出去。
“所以,矾灵酒器会出现在夜宴并非意外,会让你使用不是偶然,要借此让你失控发狂之人,绝非等闲。”
墨汀风看着孤沧月,神色肃然,
“我们不妨重梳此局。”
“首先是酒器,显然谋事之人提前知道你会赴宴,故而提前准备了矾灵壶。”
“矾灵之器本就非寻常贵胄可得,再想将其调配入宴更是难上加难,需打通司器监、典膳房、典璜长乃至家令府事,这四大要人,缺一不可——亦或有足够的权利,可以直接越过他们安排定夺。”